一辆不打眼的青布马车冒着雨粼粼驶了进来, 被车轮碾过的气泡破碎之后,又迅速重组为数个小气泡。
马车在奴隶场的大铁门外停下,若依照以往定早已有官兵上前呵斥,然而今日这里死寂无声,别说人影, 连鬼影都瞧不见。
“少主,再往前就要进奴隶场了,属下先去探探情况。”
驾车人掀开斗笠, 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正是棠月。他动作敏捷的跳下马车,刚要化作狐影沿着铁门缝隙窜进去, 车厢里忽传来一声清灵的“且慢”。
顷刻,车厢门打开, 长灵裹着斗篷从里面钻了出来。跟在后面的石头连忙撑开伞,免得小少主淋了雨。
长灵环顾一周,奇怪道:“瘟疫如此厉害, 这里怎会这般安静。”
棠月猜测:“这么大的雨,兴许大家生了病,都躲进帐篷里了。”
“不对,官府并未派医官过来,以符禺人的脾性必不会躲在巢穴里等死。再说,就算他们真躲了起来,患病之人被病痛折磨,也不可能没有呻.吟声传出。还有,这等特殊时期,大门外竟没有士兵把守,官府就不怕奴隶逃出去将瘟疫带到别处么。”
听长灵如此说,棠月也察觉出不对。
“没错,根据属下之前得到的情报,奴隶场爆发瘟疫后,因为督官疏忽,没有及时请医官过来为病倒的奴隶医治,才导致疫情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奴隶们因此与守卫发生了激烈冲突,打伤了不少守卫。照理,现在遇上暴雨,疫情只怕比之前更凶险万分,这里是不该如此平静,连督官与守卫亦不见踪影。”
长灵点头,解下灵囊,从里面取出一颗丹药递给棠月,道:“这是避毒丹,你含在口中再进去。”
棠月接过来放进口中,嘱咐石头好生照看少主,就化为一道黑色狐影掠进了铁门内。他动作十分轻巧敏捷,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乱石间,不见了踪影。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棠月才折回。
长灵已回到车厢里补觉,听到动静,立刻推开车门问:“如何?”
棠月脸色有些发白道:“少主,情况恐怕不大好,督官不知接了谁的命令,直接将所有奴隶都驱赶到了后山的洞穴内,不论患病与否,要直接用灵火将他们活活烧死。”
长灵道:“一个督官恐怕没有这样的胆量,此事多半有其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立刻去后山。”
“是。”
方才出来时,棠月已从里面将铁门打开,立刻跃上马车,驱着驾车的独角兽往奴隶场飞奔而去。
长灵又从灵囊里取出两颗避毒丹,一颗自己含了,一颗给石头。
后山果然与前面荒坟般死寂的奴隶场形成鲜明对比。
所有奴隶都被驱逐到了半山腰一处黑黢黢的洞穴内,身披玄甲的士兵陈列一圈,将整个半山腰都围了起来。
督官则正指挥着守卫们在洞前点火。他们不知用了什么火种,这样恶劣的暴雨天里竟然也能引燃并亮出火苗。
不断有奴隶试图逃出来,立刻被守在外面的玄铁甲士挥戈堵回去,哀嚎声、咒骂声、呻.吟声和绝望的哭泣声都一齐被大雨淹没。
“是离火。”
长灵掀帘看了片刻,道:“离火是各族严格管控的军用之物,在天狼,除了玄灵铁骑,就只有十六部的军队有了。”
棠月一指前方:“少主看那是谁?”
只见整个包围圈的外围,一人身披玄甲,高踞在马上,倨傲的注视着前方,督官则站在马前,点头哈腰的与那人低声禀报着什么。
长灵盯着那人肩上的褚色狼头肩章,道:“可能是褚狼。”
“可能?”
棠月轻一皱眉。
长灵道:“褚云枫叛变,现在最缺的是兵器,他绝不会把符禺人逼上死路。况且,现在人人都知褚狼要造反,这督官就算是被逼行事,也不该对一个叛军将领如此谄媚。”
棠月心一沉:“若不是褚狼部,会是哪一部?”
长灵摇头,道:“不好说,先过去吧。”
“是。”
仇烨安排的这头独角兽是驾车好手,脚程极佳,片刻便越过山坳,稳稳落入了山谷内。
“停车!”“何人擅闯奴隶场禁地!”
督官余光瞥见一辆青布马车朝这边驶了过来,脸色一变,立刻指挥守卫去将车辆围了起来。
棠月跃下马车,恭敬推开车门,道:“少君在此,尔等还不速速避让。”
“少君?!”
督官惊疑不定的往车内探去。
车帘掀开,一个身披青缎斗篷的少年身影从里面显露出来。
督官像明白了什么,冷笑道:“没有金册宝印,只凭君上一封旨意,算什么少君。”
“石头。”
长灵偏头看了眼。
石头会意,捧着两物从车内出来,立在车头,高托起手中物,环顾众人道:“金册宝印在此,谁敢拦路。”
督官愈发惊疑不定,不敢拿主意,连忙折回去请示那高踞马上的“褚狼将军”的意见。
“少君?”
“青丘的那头小狐狸崽子,涂山博彦的血脉?”
马上人嗤笑一声,倨傲的策马来到马车前,道:“有金册宝印又如何,我褚狼早已反了这暴君,多杀你一个小狐狸崽子,权当告慰老君上在天之灵了。”
“当然不一样。”
长灵从车内走了出来,歪着脑袋与他对望:“我有金册宝印在手,你敢杀我,便是谋逆。褚狼要谋逆,难道夜狼也要谋逆么?”
那将领面色刷得一变。
“再说……”
长灵仰起头,望着半山腰处的火光道:“仙州内所有兵器锻造都离不开离火。论起如何使用离火,符禺人只怕比你们都专业。”
“再拖延下去,最后被离火烧死的是诸位,还是符禺人,只怕还不好说吧?”
“不好!”“快趴下!”督官突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砰——”
伴着这声尖叫,山腰处便突然窜起一团蘑菇云一样的大火球。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紧跟着响起,将雷声与雨声都盖了过去。
守在洞口的守卫与玄铁甲士甚至来不及惨嚎就被失控的离火吞没。衣衫褴褛的奴隶们手握寒刀,隔着烈火与山下的兵甲对望,双目赤红,满是恨意。
“快!架弓.弩!这群刁民要反了!”
督官趴在石头后,两耳被炸得嗡嗡作响,见状连忙撒腿跑出去,指挥残余的守卫将弩床推了出来,列成一排,对准山腰处。
“且慢。”
车厢内,少年声音复又响起。
“现在占据地形优势的是他们,不是诸位。如果此刻放箭,对方以火石反攻,诸位今日必都会葬身于这山谷内。”
这话简直不吉利至极,督官吓得跳脚:“你你你,你休要胡说。”
高踞在马上的那将领勒住受惊的坐骑,却抬起手,制止住督官。他迟疑片刻,扬起下巴问:“那依少君看要如何?”
长灵道:“很简单,撤掉弩.箭,所有人都退到山谷之外,将这里交给我处理。”
“不行不行。”
督官第一个激烈反对:“这些符禺贱民都狡诈凶悍的很,身上又带着瘟疫,一旦给他们逃了,整个天寰城都要大乱。”
“况且……”他略瑟缩的看了眼那将领,道:“今日放火烧人的主意可是将军提出来的。卑职看管奴隶场这么多年,这些贱民本就恨死了卑职,这下更恨不得将卑职剥皮抽筋了。他们若逃了,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卑职!将军你可不能这样坑卑职啊。”
“再说,他们不仅记恨着卑职,也记恨着将军不是……”
那将领狠狠一皱眉,再度迟疑。
长灵道:“二位担忧被报复,也要有命才行。我听说今年天狼军中所有新打制的兵器都存放在这奴隶场内,在将奴隶们驱赶到这里之前,二位可找到了那批兵器?可清点过那批兵器的数量?可核实过有无重要兵器丢失?”
这下连督官脸色都遽然大变。
长灵道:“古来哀兵必胜。即使无地形优势,现在打起来,你们未必就是这些奴隶的对手。撤与不撤,二位自行决定。”
“撤!撤!撤!”“立刻撤!”
根本不消那将领吩咐,督官就气喘吁吁的跑过去,卖力挥舞着手脚,指挥守卫将弩床拉下去。所有陈列在山谷中的玄甲士兵也都跟随那将领的指令向谷外撤去。原本喧嚣的山谷瞬间空空荡荡,只剩雨点混着雷声落下,拍打在石上,溅起片片泥污。
长灵这才从车厢里钻出来。
少年依旧通身隐在青缎斗篷里,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漆亮的乌眸在外。
“少主当心脚下。”
石头将金册宝印妥善安置好,跳下车,及时为小少主撑起伞。
长灵抬起乌眸,往半山腰望去。
离火还在燃烧,奴隶们也隔着火光,警惕的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走,我们上去。”
顷刻,少年轻声吩咐。
石头和棠月都脸色一变。棠月道:“所有患瘟疫的奴隶都在山洞里,不如让属下先上去探探情况。”
长灵摇头道:“无妨。我们有他们最需要的东西,他们不会对我们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