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太太趁夜进宫,从二皇子那里偷了件珍宝。”天冶道,“现在二皇子的人正在和老爷交谈,大少爷也在。”
原来是这样,难怪殷柯会说不走就来不及了。
千秋几乎瞬间就能想到,银雀偷走的是什么——一定是二皇子和殷千岁勾连的证据。
就像他当初费尽心机才拿到那本决定成家命运的账簿,银雀同样在他身边藏起内心所有的诉求,暗中布下精密巧妙的局。一旦察知了这点,男人甚至想夸夸他太厉害。
他要怎么才能做到进入皇宫,还能潜入二皇子的住处,成功找到东西。
男人闭上眼,抬起手揉了揉鼻根,在万千思绪中头开始隐隐作痛。
他有去见过三皇子,中间牵线的人是丹龙。是那时候策划好了潜入皇宫的策略?还是三皇子协助了他?丹龙知不知情?既然止玉成了银雀的人,那么丹龙是不是也……?
虽然尚未找到串联起整件事的线索,但这些疑问在男人心头并非不重要,无论真相是如何,在他看来都合情合理。
唯一不合理的是——
他为什么要回来,他明明可以直接从皇宫离开;又为什么在离开之前,会那样泪眼朦胧。
男人还未来得及和天冶继续说下去,敲门声突兀传来。有人不等他允准,便擅自推开了卧室门入内,在天冶身边站定颔首:“二少爷。”
千秋这才睁开眼:“……是你啊,老爷派你过来的?”
“是的,”那人笑眯眯道,“我刚替老爷送走了二皇子的近卫,现在过来替老爷看看二少爷的伤势如何。”
这可真是嘲讽,明明从北院过来不过十分钟的脚程。
“哦?死不了,你就这么跟老爷说吧,没什么大事。”
“二少爷伤势不重就好,另外有两件事要老爷要我转达二少爷,”那人说,“大少爷婚期将近,这段时间二少爷应该专心养伤,不宜出门;婚礼时老爷将会宣布他属意的继承人,所以请二少爷您务必出席,不要像上次订婚礼一样突然失踪。”
——
落日还在海平线上留下三分之一,阳光在灰蓝的海面上铺出一条橙黄摇曳的路。
一整个白天就这么被睡了过去,殷柯打着呵欠从他那间舱房里出来时,正巧看见止玉提着小火炉,往船尾去。
海浪声接连不断,仿佛永无休止;远离了陆地后,逐渐也听不见海鸟的鸣叫了。思绪在这种重复的声响中变得怠惰而迟钝,殷柯看着她消失在船舱与船舷的夹缝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跟了过去。
止玉坐在船尾,刚才她手里的小火炉上放着小巧的壶。见到殷柯过来,她无表情地颔首,接着目光又落回壶上,并没有要和殷柯说话的意思。
炭火无声无息地烧着,殷柯站在旁边,伏下腰靠在围栏上,替自己点上烟。
不知怎么的,两个Alpha在船尾稍显狭小的空间有些尴尬。殷柯“呼”地重重叹出一大口烟,看着远处的夕阳,良久后突兀地开口:“你在烧开水?”
“在热牛奶。”
“银雀醒了吗?”
“没有。”
“你呢,白天休息了吗?”
“休息过了。”
他用余光去看止玉说这些话时的表情——真不愧是殷千秋身边的Alpha,就连漠然的眼神都和她原本的主人十分相似。殷柯又说:“他都没醒,你现在就开始热……”
“等雀少爷醒来就能马上喝到热的。”止玉这么说着,终于有了些别的反应。她微微侧过脸,对殷柯的视线:“柯少爷要喝一点么。”
“好啊。”
殷柯在炉子的另一端坐下,也不讲究有没有木凳,直接在地上盘着腿。止玉似乎事先就多准备了一个杯子,就放在她脚边的藤编篮子里;她做事情和她动手时一样动作利落,很快便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递到殷柯面前。
他接过来尝了尝,随意道:“你什么时候决定跟着银雀的啊。”
“我么。”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止玉沉思片刻道:“雀少爷被丹龙带回来的时候。”
“……你称呼倒改得挺快。”殷柯握着杯柄,另一只手夹着烟,模样很是滑稽,“你为什么会跟着他啊,喜欢他?”
“那柯少爷为什么会和他合作?”止玉反问道。
“我喜欢他啊。”殷柯道,“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不过喜欢也没用,没有殷千秋还有我,你排队都得排几年。”
“……”
“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也不知道。”女Alpha垂眼盯着火炉与牛奶壶之间的缝隙,那些烧得火红的炭火散发出惊人的热,让视线中的画面略略扭曲,“也许我骨子里一直很憎恨殷家所有人。”
殷柯惊讶地挑眉,接着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说说?反正也无事可做。”
“……我哥哥,从前殷家本家的大管家,叫止水,柯少爷听说过么。”
“不仅听说过,我还见过几次,”殷柯道,“我记得……你和止水都是殷百晏捡回家养大的,是这样没错吧?”
“嗯。”止玉道,“后来止水给了我一笔积蓄,让我拿着钱离开殷家,好好生活,不用再给人当下人;我离开没多久,止水便在罗斯威尔离世了。”
“离世?”
“老爷……殷百晏说是病逝,但我没见到尸体。”止玉微弱不可闻地嗤笑了声,“……什么病逝,不是为了他而死,就是被他杀了,谁会看不出来。”
“那你还留在殷家?”
“‘知恩图报’,止水经常这么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按他的意愿,好好报答殷百晏当年养活我们的恩而已。”
——那真的是恩惠吗。
止玉疑问过不止一次。对于殷百晏那些人而言,从遍地濒死者的贫民窟里捡几个孩子回去养大,只是举手之劳。况且他们兄妹会被收养,也不是因为虚无缥缈的缘分,只是因为他们是Alpha,拥有过人的体质和智力,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事实上也如此。
止玉分不清这还算不算恩惠,又或仅仅是商人的一次投资。可在止水死后,她总是忍不住责怪自己——如果她没有离开殷家,陪殷百晏去罗斯威尔的就会是他们俩。
止水也许就不会死。
“……他们那些人收养孩子,和养狗没什么分别,当做恩惠什么的,没必要。”殷柯道。
“嗯。”
“这就是你愿意跟着银雀的原因?”
“算是吧。”
剩余的止玉并不想多言。因为她自己也不是那么清楚其中确切的原因,世间所有问题的解法都不见得有唯一。
或许是因为那枚银杏叶,或许是因为那朵亲手替她别上的金盏花,或许是因为那些带着蛊惑的话语。“你不恨吗”,银雀曾这么问过她。心狠手辣的成银雀在她看来未必真的果决无情……除了止水,只有他能让止玉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好用的Alpha,不是随时可能为主人付出生命的工具。
而是可以簪一朵喜欢的花的人。
如果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要为另一个人鞠躬尽瘁;那么这个人,她宁愿是银雀。
第74章
在海上航行的前三天,银雀几乎没有出过他的舱房。
如果不是止玉送进去的食物他都有吃,殷柯几乎要怀疑他在蓄意求死。他试着敲门想进去看看情况,但舱门里面上了锁,无论他在门外怎么说,里面也没有一字半句的回应。
直到第四天午后,他们离西部只剩一天船程时,银雀终于打开了那扇门,出现在众人面前。连续几天不见天日,银雀的脸上苍白如纸,身上衣物已经皱出痕迹,头发也并未整理;细碎柔软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眉毛,那双漂亮的眼藏匿于阴影之下。
那时候殷柯正坐在船舷边上百无聊赖地钓鱼,听见响动时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了银雀那副模样——不是以往傲慢高贵的Omega,而是更随性的、像十五六岁正在叛逆中的少年。
他瞬间就对钓鱼失去了兴趣,将鱼竿塞给身旁的水手后,快步走向银雀:“……你终于舍得出来了?你再待下去身上能长出蘑菇来。”
银雀瞟了他一眼:“出来也没什么好做的,出来干什么?”
“出来透风啊,你不嫌闷吗。”
“我只嫌你话多。”银雀说着收回了目光,转而停在船舷边上眺望远海,“止玉呢?”
“在帮你煮汤。”
“哦,这样。”咸咸的海风吹得银雀头发乱飞,但他丝毫不在意,甚至懒得抬手去整理。耀目的阳光刺得他不由地眯起眼,眺望片刻后他自然而然地朝殷柯摊开手。
“嗯?”殷柯不明所以。
“烟。”
“我的烟是水果味的,你确定你抽?我还是去叫止玉过来吧,让她伺候你好了。”殷柯说,“我可不会伺候人。”
“没关系。”银雀只这么道,“我已经无所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殷柯有那么微妙的一瞬觉得他指的并不是烟,而是某种无形之物。只是殷柯天生就对这些事兴致缺缺,自认也从不是个敏感的人,他依言拿出烟盒,熟练地抽出两根:“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