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淡淡的失意,却也有隐隐的释然。
千秋注视着他,看他并无光泽的双眼和紧抿着的薄唇。那是种无须言明的悲哀,他所知道的银雀就是这样,将任何能成为弱点的情绪都紧紧收敛不放松,时刻都在自我立下的监牢中压抑着。
这才过去多久,雕花的铁质围栏已经开始斑驳脱漆,庭院里无人打理的落叶几乎铺满了地面。里面空无一人,死寂得像块墓地。
银雀就站在门口看了良久才开口:“这里没有封条,这房子还属于我么?”
“现在在我名下。”千秋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安排人过来打理。”
“我想进去看看。”
千秋扬了扬下巴,止玉便立刻上前去开门。看见止玉拿出钥匙时,银雀又说:“你早想到我会想进去了?”
“有备无患而已。”
“你好像真的很懂我的心意,”Omega的话语开始意味深长,“要是你不是殷家的二少爷,我倒希望你能做我的人。”
男人的呼吸倏忽加重,转而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嘲弄:“我现在就是你的人,是你的丈夫。”
“好吧,我勉强接受你的说辞。”
铁门的活动处已经开始生锈,推开时“吱——”的响动异常刺耳。
银雀踏进他的院子里,时间伴随他的脚步开始回溯,又回到他还是成家少爷的时候;男人无意识地放缓了脚步,从他身侧到了他的身后,像过去那样紧紧跟随。
两旁的花圃野草横生,喷泉池里鱼早已经死了,尸体变成浮游植物的养料,现下连气味都不剩。
银雀走得略慢,欣赏着枯败的景致一路穿过偌大的庭院,抬手推开建筑物厚重的大门。
千秋暗暗朝止玉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不必跟进去。
建筑里透不进多少光线,整个空间满布灰尘,昏暗阴湿。约莫是因为脚踝上的痛有些恼人,银雀的步伐在踏上阶梯后变得更慢。他一步步朝着二楼走,一张张看过那些装饰用的油画,直到他的书房。
“说起来也怪,明明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银雀摸索着墙面上的暗扣,并不介意那些灰尘沾上他的指尖,“但我还是记得我的酒都藏在哪儿。……人活着果然还是需要一些欲望做支撑的,想喝酒,想抽烟,想有钱,或者想〇爱。没有这些人就完了,没有这些活着就没什么趣味了。”
内嵌的酒柜打开来,他拎出一瓶伏特加,瞄了眼展柜上倒扣着的高脚杯,最后还是直接拔了塞子,仰头喝了一口:“……还不错,你要尝尝吗?”
千秋依言接过来尝了尝。
辛辣的味道在舌尖迸发,千秋很少喝酒,即便喝多数时候也是一些低度的红酒而已。
Omega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千秋设想过倘若银雀真的被催眠到忘了他们曾身处对立面,他会如何对待这个人。他想他应该会很得意,会亲自教好银雀如何当一个合格的Omega,如何取悦他的Alpha,如何乖巧懂事。
可计划与现实总有背离,在他看见银雀这副模样时,他什么都不想思考。
就像那时他常常陪银雀去西海岸,银雀只是伫立在那儿,便有难以言喻的力量侵袭向男人。它能引燃刚入喉的伏特加,在千秋的躯壳内种下一簇火。他在燃烧着的热意里又变回下等街的Beta,想要充当银雀保护者的念头正煎熬着他。
那是灼烫的爱意。
意识回归这具身体里时,他已站在银雀身边,他人的话语藉由千秋的嘴道出,如窗外的天光一般晦暗:“我想吻你。”
在得到回答前,千秋捧着他的脸颊,已然低头擒住那张甘美的嘴。
Omega在短暂地迟疑后开始回应。
没有任何欲念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只是想要亲吻他,便这么做了。一如那晚被困在陷阱中的他们,藉由着亲吻确认彼此的存在。他松开时,银雀微微喘着气,眼波有些闪烁:“……嗯?”
男人突兀地抱紧了他,埋头在他颈窝里,鼻尖贴着腺体地深深呼吸:“成家已经没了。”
“我知道。”
“觉得痛吗。”男人说,“痛的话可以哭,可以闹,不必保持冷静。”
“……还好。”银雀轻声说,“不是很了解我吗,那就应该知道,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你不可能不难受。”
“最多只能说是……”像是在他的拥抱中解开了防备,银雀的手搂上他的腰,“看到物是人非,多少觉得微妙。……你在安慰我?我最讨厌别人安慰我。”
“无所谓,”男人声音沙哑,银雀几乎听不清楚,“我想安慰你。……我告诉过你,我们结婚了,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安慰自己的伴侣不需要许可。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
“想你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少爷……”
这句话没能说完,在他喊出那个称呼时微妙地停住。
“这个称呼倒比‘太太’顺耳多了。”银雀在他怀里低低地说:“我在想,你会爱我吗。”
男人按捺着冲动,犹豫着说:“……你总会知道的。”
“……这样贴着Omega的脖子,是不是太放肆了。”银雀语带笑意,“不过我不讨厌,再多说好听的?”
在话语的末尾,银雀轻巧地吻了吻他的耳朵。
气氛被这动作推向了更加甜腻的方向。男人不得不承认,从过去到现在,银雀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他的占有欲。他吻着银雀的腺体,呼吸沉沉地一路吻到他的喉结,还想继续往下:“说多少都可以,只要你想听。”
“……哈哈,好痒……”银雀说,“那就,再说多一点。”
“你介意在这里做点夫妻间该做的事吗?”
银雀被男人的吻压弯了腰,不得不往后退,靠在落地窗上:“我还从来没养过Alpha……”
——早在近一年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在银雀的宅邸里,他无数次心猿意马,又无数次按下来。他身上的桎梏一层又一层,碍于他们主仆的关系,在催眠解除后碍于他们对立的身份。
千秋曾想把自己在银雀身边所受到的侮辱一笔笔讨回来——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甚至做得比银雀更过分。
殷家的孩子不配有感情,这是他们在狗笼里、血的味道里习得的规定。
可没人能不爱上成银雀,他也不能。
【作者有话说】:啊……
槛中之雀在参加四月份的比赛,所以我腆着脸来求打赏了!谢谢各位的喜欢!
第47章 (已修改)
那是第一次他们无关于本能的触碰。
场面并没有多激烈,谁也没有失控。
比起索取,千秋更像是在取悦——银雀细弱压抑的低喘也好,半阖着湿润的眼也好,哪样都让他觉得心潮汹涌,还想看更多。之前在家里他曾暴戾凶恶地要过银雀顺服,几次三番隐忍不住咬上腺体的冲动。
满布浮尘与潮湿味道的书房里,他吻过银雀的大腿根,在那里留下痕迹,仿佛在宣布所有权。
看过了成不韪被查封的旧宅,去过了自己以前的住所,无数的证据都在证明事情和千秋说得大致相同,过去辉煌的成家已成了历史,分家那些亲族树倒猢狲散地自立门户。
银雀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
那晚他们相拥入眠时,银雀在他肩头问了声“我父亲真的死了么”。
男人只点了点头。
“这样啊……”回应的是这么一句释然又无奈地低语。
所幸银雀没有提出要去替成不韪处理后事,不然男人也没有把握还能从当时失事的地点找回成不韪的尸首。
他还记得和成不韪见过的最后一面:“……移送之前我见过他一次。”
“……他说什么了么。”
“他让我照顾好你,让你好好活着。”
往后一段时间里,千秋几乎推掉了所有需要外出的应酬、工作。每天他都能看见银雀带着止玉在自家的院子里闲逛——银雀的枪伤还没好全,太长时间的行走会对骨骼愈合造成影响。那些种在花园里的山茶花,在银雀的日渐熟练的照顾下欣欣向荣,却始终没有要开花的势头。
他问过银雀这些花到底会不会开,银雀说不知道,也许过了冬就会结出花苞来。
明明照顾得极其认真,千秋却隐约觉得银雀根本无所谓开不开花——他只是太闲了,像他说过的那样,因为无事可做才想去照顾那些花。曾经在王都商贾圈子里赫赫有名的银雀,如今安稳地待在他的庭院里。梦幻又悲哀。
…………
子夜。
男人悄无声息走进卧室里时,里面仅有一盏昏黄壁灯亮着。Omega静静睡在床上,手搭在脸颊旁一本翻开盖着的书上,对他的靠近一无所知,呼吸均匀而安稳。
千秋抬起他的手腕,慢慢地将书抽出来,放置床头柜上。
银雀的睡相很像小孩,喜欢侧躺着、蜷着,极少时候会仰躺。现下他就蜷着腰,一只腿屈起,另一只伸展着,白皙的脚探出了被褥。
男人的目光便在他的脚上停留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