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清理完,换了身衣服才离开,之前穿过的衬衫施舍似的扔在银雀枕边。
他们究竟折腾了多久银雀不知,现在是深夜几点他也不知道。只是今夜无月无星,外面的天光聊胜于无,银雀在黑暗中自嘲地勾着嘴角,难耐地抱着那件衬衫。他的鼻尖就抵在衣领处,残留着的麝香气味在此刻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平复他心底的不安。
Omega就是这么的可悲,明明该恨之入骨,却对Alpha的气息甘之如饴。
他深深地呼吸,像要将那味道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他困倦得随时都能睡过去,却又在每次吸气时被男人的信息素唤回神智。
结合过后这种不安定、恐慌的状态约莫会持续十几个小时,这种时候的Omega无比需要Alpha的安抚和拥抱。银雀只想抱着这件衬衫,慢慢等着本能所带来的副作用消退。
接下来的路,他一步也看不清楚。
他本来应该用尽手段地逃出殷家,只身前往西部——也是到他被圈禁后他才明白父亲在出事之前,为什么会特意告诉他母亲的随从现在在西部做了神职。曾经叱咤风云的成不韪大概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替他留下了一条后路。
只是银雀身陷囹圄中,就连离开殷家都像痴心妄想。
忽地,在一片寂静安宁中,卧室的门轻微地响了声。能随心所欲进这间房的,恐怕也只有千秋了;他这么想着,却在下一秒改变了想法。
门开后,有脚步声轻缓地向他靠近。
即便来人已经很小心了,听得出来在刻意放轻脚步,可他仍听得清清楚楚。
单凭这一点,银雀就能肯定这不是千秋。
男人无论是在成家时,还是回到殷家后,走路都没有声响。
他索性假装懵然不知,阖着眼等着来人接下来的动作。那人走到了床边,在短暂的犹豫后,低声开口:“成银雀……银雀……醒醒。”
“……好浓的信息素……还好我打了抑制剂。”那人说着,伸手推了推银雀的肩膀,“快醒醒。”
是丹龙。
虽然相处的次数不多,但这声音很好辨认。
银雀睁开眼侧过头看了看他,哑着嗓子道:“你来干什么……殷千秋让你来的么……”
“我来放你走。”丹龙抿着嘴,神情里有些微妙地疼惜。
换做往常,这会是银雀最不想看到的神情,也是能轻而易举激怒他的神情。可不知为何,兴许是他再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恼怒,看见丹龙时他只觉得疲劳更盛了:“他想折磨我,大可不必还想这些方法,尽管折磨就是。”
丹龙忽地捏住他的下巴,快速地塞进他嘴里一颗药丸:“吞了,能让你体力稍微恢复一些。”
“……唔,咳咳……”银雀差点被噎住,“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是来放你走的。”丹龙耐心地说,“你已经知道殷家的情况了,你在皇宫里得罪了洛家,殷千岁和公主的婚事在即……老实说,你真的不应该留在千秋身边,你一直在影响他的判断。”
“……然后呢?”Omega拖着千斤重的身体,缓缓坐起身,在本能地催使下仍抱着那件衬衣不愿意松手。
“他爱着你,你知道的。”丹龙说,“你也爱他,我看出来的。”
“呵。”
“但是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你比谁都清楚,他害得你失去一切,你爱他,但你也恨他。”他快速地说着,中途还回头看了眼卧室门的方向,生怕有人进来般越说越快,“我不能让殷千岁继承殷家,他会整死我的;所以现在,我带你离开,你只需要跑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走不走?”
——
殷柯睡不着,倚在窗户边抽烟。
西院的整栋建筑造型略显得独特,成银雀所在之处是千秋给他定下的禁区,但从他房间的窗户能刚刚看见他们的卧室。
那处窗帘紧闭着,并没开灯,事实上殷柯什么也看不见。可下午千秋进了银雀那里,足足到深夜一点才离开,这点他是知道的。不必听见、看见什么他也能猜到,他们玩得够狂野够放肆。
甚至让他隐隐嫉妒。
成银雀那样漂亮,他傲慢的神情殷柯见过一次就再难忘记,即便他知道银雀也好、千秋也好,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云端人物,他只是殷家不受重视的分家里一个平平无奇的角色。
在那场盛大的婚礼前,殷柯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
可在看到成银雀被千秋折磨地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后,他就改变主意了——他想要这个Omega,非常想。
但成银雀并没打给他,他猜是他的要求没有开得恰到好处,成银雀不会愿意成为任何人的玩物。这偏偏是他身上最迷人的特点。
一根烟很快燃尽,殷柯顺手拿起茶杯,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只好端着杯子走出他的房间,懒散地往楼下走。反正睡不着,干脆倒杯酒再去中庭里转转也不错;他这么想着,才踏上阶梯便察觉到了这栋房子的不对劲——为了看守银雀而日夜轮班守着的下人此刻全不见了踪影。
昏黄的壁灯也熄掉了好几盏,整个屋子比平时暗了不是一星半点。
殷千秋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失误,就算他再怎么笃定银雀无法逃离,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下人都撤走。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殷柯刚迈下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一反常态地谨慎起来,脚步轻之又轻地往他的禁区前行。
隐约的说话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走不走?”
稍稍停顿了片刻后,他听见银雀说:“至少得先给我找件像样的衣服换上……”
殷柯咀嚼着这话,脑子里飞速地掠过几张人脸——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能调走西院看守的人想带银雀走?
事情显然不会这么浅显简单,殷柯没有多做停留,立刻转身走往自己的房间,在长廊的暗角里屏息敛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约莫五分钟后,那扇厚重的门在夜间静谧中发出“吱”地声响,殷柯仔细看着,眯着眼力求看清楚那人是谁。
银雀裹着显然不合身的风衣,扶着墙走得很快却踉跄;另一个人光从身形上来判断大约是Alpha,脸却被斗篷的帽子遮住,让殷柯无法判断。
他深深呼吸,尽力嗅着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
甘草,是银雀的;除此之外,还有一股非常清浅的薄荷味。
是丹龙,老爷子一直带在身边的养子!
一察觉到对方的身份,事情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丹龙和千秋的关系紧密,殷柯是知道的,对方实在不像会因为美色而出卖千秋的人,现在这个做法,他读不出动机。
殷柯躲在暗角里,就看着二人警惕地下楼,一路走出了西院的宅邸。
可以预想的是,如果千秋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勃然大怒;而对于他而言,特意向老爷子投诚也失去了意义——他是冲成银雀来的。
他思索了片刻后,立即去往千秋的书房。
“二哥,是我,我是殷柯。”他叩响了门,出声后才推开,“我有事想跟你汇报……”
殷柯话还没说完,便被书房中刺鼻的酒气熏到停了嘴。
平时倨傲又有些狂放的男人,正躺在落地窗边的躺椅上,手里仍提着伏特加的酒瓶,不知醉过去了还是仍有些神智存在。躺椅旁零零散散落着好几个空瓶,这样的量灌下去,殷柯估计没人能还能站稳。
他匆忙地走近了些,看着千秋这副模样,竟有些想笑。
逻辑上这样便能说通了——丹龙知道他在买醉,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带银雀离开。
千秋只穿着浴衣,胸口颈间还留着隐约的吻痕,仿佛在说明之前他和银雀有多么的热烈。殷柯摁下心里正躁动的妒忌,伸手拿过桌上千秋的烟,自顾自地抽了一口后才用脚尖提了提躺椅的木腿:“二哥,醒醒!”
男人掀开眼皮,看了看他。
“嫂子跑了。”
男人对殷柯的话无动于衷,仿佛没听懂这短短一句话中的具体含义。殷柯歪着嘴角笑,玩味地再说了一遍:“成银雀跑了,丹龙把他带走了……需要我现在安排人手去追吗,我看二哥的样子,好像也没办法亲自去。”
千秋终于有了些反应,他醉醺醺道:“……为什么。”
“哈,你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也许丹龙喜欢他?喜欢成银雀的人,那可太多了。”
男人却合上了眼,含糊不清道:“为什么呢……”
这句殷柯并没听清楚,当他一边问着“什么”,一边弯下腰侧耳去听时,男人似乎又醉了过去,再没有声响。
——
为什么他不能屈服。
为什么他不能成为我的东西。
为什么哭着求我别伤害他,为什么这么害怕我。
又为什么,我会觉得痛呢。
——
他们趁着夜色乘上了丹龙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马夫熟练地驾马,直直朝着西南方向的城门而去。
银雀缩在椅子上,有意无意地垂着头,让鼻尖抵在他贴身的那件衬衣上,疯狂嗅着逐渐淡去的味道。那是千秋留在他枕边的衬衣,在换衣服时他犹豫着穿到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