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嵘知道叶正青这个提议。这段时间来,双方明显是意识到,光靠自己要离开这个星都是不可能的,至少短时间看不到希望。
如果这个时候暂时放下矛盾,一起解决困境也不失为好方法。
不过以顾兴言那固执守旧的性子来说,不一定愿意。这几天光是没和顾钺他们起冲突,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只要顾兴言答应承诺过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顾钺犹豫片刻:“去试试吧,小心些。”
叶正青点头:“那我跟他去谈。”
叶正青又和顾钺交换了一下这几日的情报——大部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这里简直是一个死局。
叶正青走之后,顾钺沉默了一下和顾九嵘说:“今晚再问问许飞扬吧。”
每天许飞扬能够想起所有事情的时间,非常短暂。每当他试图说出什么东西时,死亡总会加快许多来临。这也是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他们也没得到太多的信息。
这天晚上,顾钺留了许飞扬吃完饭。
许飞扬吃完饭,就对顾钺的小提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拿起来,闭着眼睛,拉出激昂而令人热血沸腾的曲调,动作熟悉到好似无数次练习过。
顾钺看着许飞扬,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顾鸣曾经说过,许飞扬很喜欢拉小提琴,以前经常拉给他听。”
“当时,”顾钺补充到,“他们的手写草稿能堆满整个屋子,许飞扬拉琴的时候,顾鸣就在旁边写着诗集。”
“哦。”顾九嵘不知道顾钺为什么要突然讲起这个,“那真是可惜了。”
“我这辈子见过很多的生离死别。”顾钺的目光落在了极远的地方,“如果你指挥过舰队,就会看到他们是怎么在太空里炸成一片火光的,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包括我的父亲和爷爷,他们都死在了西莉亚的手上。”
顾九嵘:“……”
顾钺看了看顾九嵘肩上的白鸽子:“这是西莉亚那只鸽子么?”
鸽子歪着脑袋看了看顾钺,扇扇翅膀,猛地啄了他伸过来的手掌。
顾钺:“……”
顾九嵘把鸽子扒拉回去,有些忐忑地点头:“应该是吧。也有可能是它的后代。”
顾钺盯着它看了几秒钟。
他最后笑了笑:“还算挺可爱的。”
顾九嵘琢磨不透顾钺是什么意思,但提起这个话题,尾巴还是直接垂到了地上。顾钺看了一眼他的尾巴:“藏好点,别让许飞扬看见了。”
“怕什么,”顾九嵘说,“反正他明天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别吓着别人了。”顾钺敲他的脑袋。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许飞扬的表情突然变了。他似乎在遭受极大的痛苦,抱着脑袋在沙发上坐了十多分钟,一直喃喃细语。
某个瞬间他猛地抬头:“我……我想起来了!”
他看着两人:“你们是听到我的求救信号了么?!联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说辞都和前几天一模一样,顾钺按照老样子回答他,然后立马说:“现在时间很紧迫,我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第一,这个究竟是什么地方?”
“就是堕落帝国建立的星都吧,虽然是假的。”许飞扬显然很疑惑,“我们为什么时间不够了?”
“很难解释。”顾钺说,“你是怎么发出求救信号的,这里怎么和外界沟通?”
这个问题他已经试图问许飞扬很多次了,但是每到这时候,许飞扬就会在字词刚出口时,迎来死亡。
许飞扬开口:“我在南……”话音刚落,他就紧皱眉头一声不吭地倒下了,迅速而干脆,不带半点犹豫。
顾钺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应该是猝死了。”
顾九嵘:“……这也太迅速了吧。”
顾钺叹口气:“不然我们怎么会问了那么久?换着问法都没能让他说出口。”他拿出终端,记录下许飞扬说的那半句话,试图拼凑出信息。
顾九嵘凑过去:“我们明天去星都南边看看吧。”
“嗯。”顾钺点头,“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这天晚上,许飞扬安安静静地躺在客厅,看起来实在太诡异了,活像凶杀现场。顾钺和顾九嵘去了二楼,仍然是下着小雨。每天除了下午看得到夕阳,太阳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许飞扬被永远困在这样阴雨绵绵的一日,永远拍不到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
两人隔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看外头浓黑的天幕。
一片寂静中,顾钺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顾九嵘的尾巴。顾九嵘又快睡着,直到他听到顾钺开口:“你知道么,联盟关于西莉亚一直隐瞒了一件事情。”
“什么?”顾九嵘问。
“联盟一直宣称,西莉亚是被他们用堕落帝国的歼星武器消灭的。”顾钺说,“但是他们没有说,西莉亚是怎么被发现踪迹的。”
“所以是因为什么?”顾九嵘疑惑了。
“她实在太狡诈,几乎不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就算暴露了,我们也不一定能捕捉到机会。她会出现在那个星球,是因为邵于封。那时邵于封和他的海盗舰队陷入苦战,我的父亲,也就是顾止战,提出了一个方案,就是利用联盟舰队把邵于封包围,利用立场暂时屏蔽掉虫王的意识。”
他继续说:“平时这种战术想要围住虫群,是不可能的,但是换作了舰队就不一样了。他后来……在这场战役的虫潮之中受到重伤,最后死去。”
“但是这个本来是走投无路下产生的计划,竟然奏效了。”
“虫王意识没办法与人类交流,所以邵于封和西莉亚平时,是用类似终端的通讯器。对于联盟来说,侵入这个通讯器的频道是一件难事,但不是绝对不可能。”
“于是联盟让西莉亚相信,邵于封就在那个星球上等着她。”
“她真的来了,只为了见邵于封。我们谁都没想到这点,毕竟这对于虫王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而且说实话这计谋并不高明,甚至称得上拙劣而破绽百出。”
“与此同时,我们把邵于封剩余的舰队也逼到了那星球附近,歼星武器发动以后,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化作了尘埃。”
“所以,”雨声中,顾钺望着玻璃上流下的水珠,“尽管让人不愿相信,她是有感情的。”
“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有了感情,谁都不知道。只要她和邵于封死了,联盟就不必关心其他东西了。所以我们最初知道,西莉亚有……一个子嗣的时候,都是不可置信的。就算是最软弱的虫王,都知道要及时杀死自己未来的竞争者。”
“一个臭名昭彰的海盗,一个残暴不仁的虫王,竟然假装起了父母,真是可笑。”
“也有可能,西莉亚学习模仿了人类那么多年,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吧。”
顾九嵘愣了愣。
他就是因为这样,才活了下来。尽管他对西莉亚和邵于封的感情,淡薄到几乎为无。
顾钺说:“所以我一直在想……异族之间的事情,究竟有没有转机。”
在3003年,顾起还是个每年夏天看泳池美女的将军,因为想多娶几个老婆,灰溜溜地被离了婚——他的老婆年轻时是格斗冠军,据说把顾起给揍得鼻青脸肿,抱着孩子就走了。
也是在这一年,头发半白的他打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仗。
那时战况紧急,人类的一个可供居住的太空站被虫群包围,许许多多的普通人被迫在致命的战场上撤离。
其中就包括了顾起的妻儿。
虫群涌动如起伏的浪潮,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巡洋舰还未来得及脱离地面,就被它们生生扯了下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护甲就被扯下、腐蚀。
又一艘运输船在虫海的牵扯下,被拉回了地面——它是最后一艘了,其他的运输船都在顾起的指挥下、在无数护卫舰的牺牲下,抵达了安全地带。
然而顾起离开指挥岗位,不顾下属的死命劝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坐上了一艘护卫舰。
他径直飞向已满是菌毯的星球。
不计任何代价的飞行,加上与虫族对抗了一辈子的经验,让他奇迹般地穿梭过黑压压的虫族,重重砸在了星球表面。
他打开星舰的应急门,忍着坠落时浑身的伤痛和流血,还有插进腹部的尖锐金属,一步步走向已经坠毁的那艘运输船。
虫潮聚拢在他身边,一只只可怖的异兽张牙舞爪——顾起知道它们在干什么。喜欢玩弄猎物的劣根性,似乎根植在这个族群的骨子里,西莉亚这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顾起拖着身躯,在运输舰的残骸里搜寻。所幸这运输舰没有爆炸,还有幸存者在原地喘息,有些尚有意识,见到周围的虫群绝望地尖叫哭泣。
虫群已经不耐烦了,尖啸着开始翻涌,随时有可能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顾起气喘吁吁翻开几处大片的残骸,才在那之下,找到要找的人。
那个昔日的格斗冠军静静地合着眼,修长的脖颈被血污覆过,土沙泥尘掩盖了长裙。
顾起摸了摸她已有皱纹的脸,几秒过后,笑了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