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怀安还是很偏执地说:“但是据我所知,通过夺舍之法占据他人身体,那人必须要有洞虚境以上的修为。可是我兄长……”兄长是什么根骨,当初为了追求梵无心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何样,他最了解不过。
“所以你不信?”尹陆离佯装开玩笑,与站在门前的弟子互动道,“来,在座的几位都猜猜,你们的二师兄到了几岁还尿床。”
楚怀安:“……”一回想起尿床被兄长抓包的经历,他的脸立刻红了。
尹陆离朝他做了个唇语,准确说出了他最后一次尿床的岁数。
楚怀安马上捂住兄长的嘴,就怕兄长嘴一漏就把秘密说出去了似的,同时他还要挟边上正在猜测岁数的师弟师妹,道:“再乱猜我罚你们去百草园捉虫,徒手抓,不得使用任何工具和灵力。”
师弟师妹们怕了,一下子鸦雀无声。
短暂的欢脱过后,得知兄长确实回归了的楚怀安一下子瘪了嘴。明明他的个头比尹陆离要高壮很多,也是二十好几丰神俊朗的青年了,可是他哭出声却不带丁点犹豫:“兄长……呜呜呜……”那日从集市回来,看到的躺在地上的兄长尸身,在这些年一直是他的阴影。“你还晓得回来!”
是他太过本分老实,才真的没去看兄长在离开的一个多月前特地交给他的书信。
如果当初看了,阻止了,他哪里还会和兄长分离那么久。
尹陆离轻轻地拍了拍窝缩在自己怀中落泪的弟弟,安抚道:“我已经对小师叔做了保证,再此也像所有在场的灵药宗弟子保证,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与你们一道商量,再也不独断独行,也保证绝不离开。对不起,让你们记挂了那么久。”
由楚将离亲收的几个男弟子集体猛男落泪,马上将师父团团围住。几位女弟子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也因边上站了个以前就说教过他们的沈仙君,只能在边上边哭边扭拧手帕。
他们为师父归来而哭,也为大师兄被入侵和光殿的宿主害死而哭。
感性过后,灵药宗得不处理现下最要紧的事——卿玉的葬礼。
郁湘尘免去了灵药宗受牵连的可能,也给了卿玉一份体面。所以在众弟子眼中,他们的大师兄,大师伯依旧是值得尊敬的人,是将灵药宗发扬光大的人。也确实,现在的灵药宗一切都好,甚至,整个祁山都很好。
在重回祁山的路上,尹陆离发现祁山好得无可挑剔,即便是从其他仙境过来的难民都被安排得井然有序。这样的情形也让尹陆离内心五味杂陈。如果他当初可以陪着卿玉渡过那段心智最不稳定的时期,以卿玉自己的能力,这执剑仙当得名副其实,他是真的在为祁山百姓着想。
卿玉的尸身最终被送进了灵药宗新建的问仙殿中,在建成之时,卿玉也在门规中立下条目:问仙殿是对灵药宗建设颇高的宗主及弟子,或者为仁义之事牺牲的弟子专门设立的。
问仙殿由内到外共分三层,内层安置往届功成宗主,中层安置弟子,最外层供奉在问仙殿中人的牌位。
为了不让尹陆离产生异样感,楚怀安在他到来之前就将牌位撤下了,而那具尸身要如何处理,就全由尹陆离说了算。
尹陆离思考了一番,决定留下那副尸身,和卿玉的一起供奉在内层。
卿玉的口中含了一颗沈延年赠予的上品附灵石,所以尸身还是完好的,身上的衣服自然也穿成了素净的白衣。
丧礼开始的那一天,所有灵药宗弟子都到齐了,楚芍也在,不过他的脸是麻木的。
然而等到师父的尸身真正被抬进问仙殿时,楚芍终于哭了,一个劲地喊着“师父。”楚芍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魔藤宿主害死了,无家可归的他就在各个地方摸爬滚打,所幸被端木蕊带回了育灵书院。但真正让他感受到温暖的还是他师父,然而现在师父却没了。
尹陆离把怀中的小空空交给沈延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孩童稚嫩的肩膀,道:“芍儿,别哭了,你师父若还在,也不会喜欢看你哭哭啼啼。你随我来,我有事与你说。”
尸身已经被抬入了黑暗中,楚芍却任然依依不舍地看着那片黑暗。仿佛知道师父已经不会再回来,他乖巧地点点头,随师祖走了。
二人到了一人迹罕至处。尹陆离见四下无人,便道:“你师父临走前还惦记着你,他在那时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他是真心待你好,也因为你是灵药宗的希望。”
不过,他觉得师徒二人身世相似也是原因之一,卿玉在楚芍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人在长大之后,多多少少会去弥补小时候自己无法得到的缺憾,卿玉将年岁尚小的楚芍当成了儿时的自己。
“嗯,芍儿知道师伯想说什么了,师父已经走了,但是芍儿的学习与修炼依旧不能停,芍儿会尽快做好调整,继续接下来的功课。”这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笃定,仿佛在勉励自己。
尹陆离欣慰地浅笑。这孩子确实很懂事。“他教到哪儿了?”
楚芍立时把每门功课的进程流利地说了一遍。
听到楚芍一日要进行三个时辰的功课,三个时辰的修炼,还不包括写课后昨夜的时间,尹陆离觉得这时间被卿玉安排得确实足够紧张。但于孩童而言,适当的玩乐也是需要的。于是他重新制定计划,从文课与武修两处各抽半个时辰出来,让楚芍有足够的时间放松玩闹,凭借自己的兴趣发现更多有趣的事情。
楚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师父说得没错,师祖绝对是这个世上待人最好的师祖。
孩童对于好的定义很狭隘,他们天□□玩爱闹,谁给他们玩闹的时间,谁就是对他们好。
看到徒孙的心情不再那么阴郁,尹陆离从怀中取出一颗浇灌了浮生泉水的种子。“你师父还给你留了这样东西。”
楚芍饶是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尹陆离解释道:“他是一颗种子,不过通常寄生在年岁颇大的古树上才能存活。我们暂且将今日的功课停一停,先把这颗种子植到树上去如何?”
“好!”楚芍伸手过去。
然而手指尖尖还没碰到种子,卿玉的种子就亮起了柔和的光,绕着楚芍瘦小的身子飞了两圈。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尹陆离立时心潮澎湃。
果不其然,下一刻,卿玉的种子停留在了楚芍的耳垂上,并长出了细小的藤蔓。
这颗种子找到了与卿玉体质相同的身体,就是楚芍。
“嘶!他扎我!”楚芍捂着耳朵,稚眉微蹙地说。
“他,他有在你脑海中说话吗?!”尹陆离迫不及待地问。得了寄生身体的种子,便和大哥一样,以会另一种生命形式活在这世上。如果可以,他想让大哥和卿玉通过灵藤相连的方式相认。或许是做了小空空的爹爹,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大哥的不易。
然而楚芍摇了摇头。“为什么这样问?这不就是一颗植物种子吗?植物种子如何说话?”
尹陆离失落地佝偻了身子,不过很快打起了精神,同楚芍解释道:“这颗种子里面有你师父的意识。或许现在他太累了,说不了话。待有一天他休息够了,说不定能在你脑中和你说上一两句。”但是,他觉得卿玉应当不会再说话了,或许能寄生在自己上心着的弟子身上,于他而言算是美好的意外了。
“真的吗?我还能和师父说上话?”小小的少年满怀期待,就恨自己没随身携带镜子,无法仔细看师父的意识寄生在他左耳上的模样。
“总有一天,会的。”尹陆离揉了揉他的脑袋,“他最惦记的人就是你,所以只要休息够了,他会的。”
楚芍重重地点了点头。
七年后。
时光悄然流逝,但处在灵药宗一隅的楚家大院中,景致依旧未曾改变。
当楚芍拿着这批次的红丝葵研种报告从实验室里出来时,他再次听到由师祖公的霜兮琴弹奏出来的曲子。
这些年,纵使师祖公依旧看起来冷冰冰地,就像一朵不容亵渎的高岭之花,可对师祖却温柔得不像话,因此他天天都被二人“目中无人”的你侬我侬搞得头皮发麻,觉得身遭好像开满了粉色的小花花。
就因为师祖公和师祖太过腻歪,他觉得最近师祖公弹奏的曲子都愈发……难以言喻了。
师祖公明明是一个疏离寡淡的人,可谁又能想到其弹奏的曲子是那么地轻快,以及……幼稚?反正经由高冷的师祖公,借着同样高冷的霜兮弹奏出来就是怪怪的。
这曲子是弹给师祖前几个月刚诞下的龙凤果子听的童谣,龙凤果子是师祖一条藤上同时结出的两颗果子,先破果皮的是姐姐,师祖和师祖公一番讨论后,给女果子起了尹朝光这个名字,后破果皮的弟弟则起名沈耀。
两个龙凤果子长得好看极了,不过他们的眉眼不像师祖和师祖公的任何一人,倒像极了师祖以前那副身躯的模样。他本来挺好奇的,后来师祖向他解释了,说是龙凤果子的长相更像师祖公的兄长,而师祖公的兄长又像其母亲,所以孩子其实是像他们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