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煞有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话本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不要被她们骗了!”
前生逆命侯有两个死对头,一个是名满天下的祁相,另一个是四皇女,沈风节。
祁梅驿在朝堂阴阳怪气,暗地给她使绊子,但两人迫于时局,不得不一起合作,形成一种互相看不过眼,又只能凑合过下去的微妙关系——
小打小闹,互相诋毁,却不会下死手。
而沈风节与祁梅驿相反。
沈风节是天子第四女,龙章凤姿,踌躇满志,在一众平庸的皇子皇女中格外出众,只是有商仪一直压她一头,才让世人没怎么看到这位胸中韬略。
沈风节某些观念政见,譬如北伐、与江舟不谋而合。
江舟欣赏她,那是个野心勃勃,也不惮于让人知晓自己野心的女人,身上颇有大盛开国皇帝的影子。只可惜锋芒毕露在内斗不休的昆吾并非一件好事。
江舟曾和祁梅驿和颜悦色说过一两次话。她问,为什么四皇女也同样才能出众,胸有大志,身份高贵,祁相最后却选择了商云舒。
祁梅驿坐在席上,轻抿清茶,抬眸看庭外落花。
逆命侯不耐地敲敲桌子,“祁相?祁梅驿?你死了?”
祁梅驿:“……四皇女心中有牵挂,有牵挂便有软肋。广寒君却不同,她一无所有。”
江舟瞪了她一眼,“她有我。”
祁梅驿勾唇,嘲讽:“当她的软肋,你也配。”
江舟:……扎心了。
后来果如祁梅驿所说,沈风节心有牵挂,在这场博弈中狼狈退场,下场堪称凄凉。
那时祁梅驿与江舟一文一武,掌握大盛半边天,可谓只手翻云覆雨。按理臣子功高盖主,总会让君王忌惮,但祁梅驿这只老狐狸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皇帝哄得一愣一愣的,更加宠信她们,却将自己的骨肉当作眼中钉。
一日下朝,大雨倾盆,两位重臣狭路相逢,站在朱门下避雨。
江舟嗤笑祁相道貌岸然,明明是奸佞之辈,非要装出个忠臣贤臣的模样。
祁梅驿针锋相对,刺她道:“哟,侯爷原来知道忠这个字。”
江舟冷脸:“什么意思?”
祁梅驿抄手,望着面前雨幕,“只是听坊间说您没读过几年书。”
大臣们注意到这边动静,躬着身子,趴趴跑过来要给剑拔弩张的两位打伞。
文官衣上绣禽,武将袍上绣兽,祁梅驿想起逆命侯的那句衣冠禽兽,面色微变,“侯爷,伞来了,请。”
江舟冷哼一声,戴剑走进雨帘,身后一干人追随。祁梅驿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掸几下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围着她的文官们低头哈腰,递过来无数把伞。
两班臣子浩浩汤汤离开金色皇宫,就像两条大河,泾渭分明,一去不返。
江舟似有所感,回过头去,在九重高楼上,与沈风节遥遥相对。
沈风节负手而立,冷雨打湿蟒袍,眉眼幽深,已在这看了许久。
她无言地望着朝臣们讨好两位魁首的景象,冷笑着问身边小侍:“这天下是姓江还是姓祁?”
侍臣战战兢兢,“自然、自然都不是。”
沈风节声音冰冷:“你看满朝臣子,都早早认了新的主子。有谁还记得,这是沈家的江山。”说到这里,江舟忽然回首,沈风节脸上寒气褪下,笑了起来,嘱咐:“去给侯爷送把伞。”
纸伞伞骨是潇湘竹制成,斑斑泪痕清晰可见,伞面绘着潇潇夜雨,竹海万顷。
后来天子猜疑自己的女儿,封她边远封地,在争嫡最紧要关头,这一举动无异于彻底失去希望。何况山高水远,流寇作乱,谁也不知会出现什么意外。
风雨萧杀,沈风节神情寥落。
昔日四皇女得势,府中每日招待无数白衣士子,满座衣冠胜雪。而今跟在她身边的却只有两三个人。
毕竟是同席之交,商仪不忌讳风言风语,上前递给她一把伞。
沈风节一眼就认出这是昔日送逆命侯的伞,似笑非笑地调侃:“怎么,这是不想让她留我的东西?”
商仪无心与她玩笑,“路上凶险,多加注意。”
沈风节拍拍她的肩膀,两人如少时一般,并肩而坐,只是坐姿没那么规规矩矩,多了几分随心自在。
“没想到我会这么离开昆吾。”
商仪深知她败下来,追究到底还是把天子看得太重:“天家没有亲情,你太天真。”
沈风节笑笑:“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父亲,小时候,母妃还在的时候,他待我很好,常常来雍宁宫,我们一家三口,像平常百姓一样吃饭聊天。”
商仪面无表情,只是袖底的手微微攥紧。沈风节至少还有往事温情可以回忆,但她自己却什么都忘却,过去一片空白。
沈风节忽然坦然,歪歪倚在商仪身上,笑问:“怎么不说话了,羡慕我?”
商仪:“恩,羡慕你。”
沈风节:“云舒,你说我天真,其实你才是。我只不过是对父皇天真,亲情是我的软肋,被人拿捏住,最后落得这个下场,我无话可说。可你……你知道吗,你很像你父王。”
商仪:“是吗?”
沈风节望着天空,“我常听说,楚王是个仁慈的人,百姓都很喜欢他。但他最后还是输了,你知道吗,我父皇总拿这件事说道,告诉我日后不要保持这种无谓的仁善,比谁都要狠,才能站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
商仪:“我无心帝位。”
沈风节笑起来:“可你生来就在那个位置上,你不飞到最高,总有人会把你拉下来,摔得面目全非,就像我现在这样。除非……有人愿意做送你上青天的风,做为你染血的刀,你只要干干净净就好。”
“对了,云舒,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商仪:“什么?”
沈风节:“说出来你可别怪我。”昔日逆命侯对广寒君一见倾心,两人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商仪本就有百姓爱戴,再加上道侣手里握着的军权,足以让所有人忌惮。
沈风节知道这位发小不喜欢权势,但为了不让她和江舟联手,私下使了些小手段让两个人失去信任,其中包括那日设计把江舟引到花楼,然后让商仪看见。
不过现在再怎么自己也争不到那个位子,沈风节不再执着,本想告知商仪实情,耳畔忽然听到嗒嗒马蹄,余光瞥见银鞍白马,红衣的侯爷驰马奔来。
她玩心大起,其中多少又有些报复的意思,当着逆命侯的面,偏头在商仪脸上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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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该与不该
隔得不远不近, 那个暧昧动作,以逆命侯的角度看来仿佛亲吻。
于是逆命侯难得大发善心, 想来送送人走茶凉的沈风节, 却看见她当着自己的面,啪叽一口亲在自家道侣脸上。
她的媳妇, 软乎乎香喷喷的媳妇!
自己连小手都不敢牵的媳妇!
居然就这么乖乖被亲了!
而且沈风节那个眼神,什么意思啊, 挑衅吗?!
江舟怒火上头,拔出腰间宝剑, 双腿一夹马肚,飞掠而去。
吴钩霜雪,银鞍白马相映,像是流星划过黯淡天幕。
沈风节心想,这是一颗炽烈的杀星,可惜不为自己点亮。
若江舟为她效力, 那……罢了,如今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商仪身子往后倾,眉头皱起,“你做什么?”
沈风节继续凑过来, 黏在她身上, “我怎么才发现, 云舒这么香这么软,难怪让逆命侯一见倾心了。”说着,她双手环住商仪的腰, 使劲蹭她白皙如玉的脖颈,“恩,好香,让我多闻闻,以后就闻不到了。”
商仪:“请自重。”
沈风节叹气:“好歹我们自幼相交,我从小就和你亲近,可你就跟块捂不热的冰一样。”
这还得了 。
江舟气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驰风过去,把臭不要脸的女人从自己道侣身上揪下。她一挥剑,剑风冷厉,“给我滚下来!”
商仪回头,眸中诧色闪过,旋而面无波澜,静静看着她。
江舟莫名心虚,讪讪把剑收回去,背在身后,“你们做什么?”
商仪:“我在为她送行。”
江舟心想,这是送行的样子吗?都上脸了,一点都没把她这个正牌道侣放眼里吧。偏偏沈风节还作死,抱住商仪,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朝江舟笑道:“侯爷,怎么,你也来送我吗?”
江舟面寒如冰:“把你的手拿下。”
沈风节眨眨眼,一脸纯良,“好啊。”说着当真把手慢慢从商仪腰上挪开,然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了捏她胸口的柔软,还附带点评,“你媳妇手感真好!”
江舟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沈风节,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风节:“想杀我的可不止你,侯爷想抢在前头,可得赶早哦。”
这时商仪已从车撵走下,来到江舟面前,“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