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侠仗义,除魔卫道……正是母亲寥寥几句话,让少年人的世界只有天真的正义。虽然他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模样,至少想要成为父亲一样的人。
然后呢?然后满腔热血和天真换来了满身伤痕,而他竟还想抱着天真苟延残喘。
夕阳悄悄藏到了树林之后,眨眼间便溜得无影无踪。
夜色将至。
孟祁安随便选了一颗树跳上去,靠着树干发呆。呆了好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玉佩。
褪去泥灰的玉佩通体是润泽的淡绿色,周边刻着的黑色符文,隐隐看着像一团雷火。火焰中间则是三个苍劲有力的小字:庄南海。
“庄南海……”孟祁安喃喃自语:“你要是没死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
‘没死的话,告诉我,我该怎么走下去。’
白日的灼热气退去,月亮慢悠悠的从夜幕上升起,将寂静的野外镀上一层柔和的白。
山林间藏匿了一整天的动物们悉悉索索地从林间钻了出来,先是几头漂亮的鹿,而后是趁着夜色盘旋的飞鸟群,松鼠、山猫,一个接一个在夜色中活动了起来。有的带着警惕来河边喝水,有的上蹿下跳寻找食物。
孟祁安自知没办法灵活调动体内灵气,趁着天没黑,早早就躲到了树上,避开了晚间的动物聚会。虽此处离村落并不算远,不太可能有大型肉食动物,可躺在草地上睡觉总没有树上来的省心。
[阿郎,阿郎。]
[赠你饴糖。]
[披红裳做你新嫁娘……]
忽而,不知从何传来一道娇嫩的嗓音,带着初夏没有的清冽漫了上来。
这一段小调是泽蜀府特有的山城小调,调子简单又上耳,他以前来泽蜀的时候听女孩们唱过。而此刻唱歌的女子嗓音像是裹着蜜糖一般甜,却没那么腻,轻轻软软,撩人心弦,算得上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这段小调。
孟祁安浑身绷紧,警惕打量着四周。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女人唱歌?
[阿郎,阿郎。]
[白发苍苍。]
[抚袖为你红袖添香……]
歌声柔柔的,像丝线,像密网;又带着哀伤,浓浓的,稠稠的,似是要从哀伤里滴出泪来。
孟祁安恍惚之中听到了一声叹息,是女子的叹息。这声叹息仿佛是活的,带着微微的湿意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而后慢慢的,浸入他的灵魂。
[阿郎……阿郎... ...]
山城小调慢慢的变成了呼唤,她的声音那样绵长,那样深情。浸入灵魂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虚软着他的身体,模糊着他的意识……
[阿郎,到我这里来啊……阿郎……]
孟祁安无意识地扭过脑袋,看着月色下平静无波的水面。密网一般的音律将他紧紧裹住。
曼妙的歌声像一层看不见的水膜一般将他裹住,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静静的看着那片愈加深邃的水域。
先是脑袋,然后就是脚,孟祁安本靠在树上,身体随着音律移动,咚的一声便从树上栽了下来。
疼痛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他和一个牵线木偶一般,动作缓慢且生涩,一步一步迈向河岸。
“扑通!”他跌入河中,连惊呼声都没有。
咕噜噜……一连串的气泡从他口中往上窜,空气逐渐消失,令人窒息的水将他填满。
孟祁安看到一张脸。
一张雪白的、美艳的脸。
她轻轻勾起唇角对着他笑着,朝着他招手。
[阿郎,你来啦……让奴好好疼你……阿郎……]
冰冷的河水从他的鼻子,嘴巴,甚至耳朵里无孔不入的侵入着。他开始挣扎,可是一张口,河水灌入他的口中,呛得他头疼欲裂。
女子似乎见不到他这般受苦,慢慢的靠近了过来。她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柔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脸。
[阿郎,别怕……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少年挣扎着,厚重的水面阻隔着生与死,让溺水的人无法越过。
[看着我,阿郎。]
她靠的越发近了,似乎要同他纠缠在一起,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而她那张勾魂摄魄的脸,靠的近了竟是白花花的一片!她没有五官,漆黑的长发将周遭的河水染成黑色,团团将他包裹其中,轻轻地往下拽着。
少年人的挣扎越来越弱,女子终于靠近了他,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她没有五官的脸缓缓凑近少年的脸庞,似乎是要亲昵地吻住他一般。
正当她靠近他的一瞬间,原本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灿若桃花的眸子此刻被河水浸得寒气森森,他微微勾起唇角,将带着红光的指尖狠狠点在女鬼的眉心!
[你是什么人!]
女鬼无嘴,便说不出话来,可她是水,是空气,是一切弥漫在周围的东西,她的声音无处不在,将孟祁安死死锁住。
孟祁安并没有搭理她,吃了这么多苦才诱她过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体内阴丹疯狂运转,汹涌的煞气甚至比这河水更加寒冷,冒着灵光的指尖开始结冰,却依然抵不住他的动作。
那道灵光随着少年的动作,在水中结成一个玄奥的图纹,而后随着他的进攻,径直向无脸女鬼飞射而去!
[啊!]
灵光一碰到女鬼便开始收缩,带着细微的电流化成一张雷网将她罩在其中,不一会儿便将她裹成了一个粽子。
孟祁安当然想趁胜追击,奈何他快要被自己憋死了,手脚挣扎着向上游动,终于在窒息之前将自己送回了河面。
“哈……呼……哎哟……憋、憋死……我了……哎哟……”孟祁安大口大口呼吸着,肺部像是被挣扎过一般细细密密的疼,整个人和炸开了一般疼的不行。
被水淹了半天,又连用了两个法术,孟祁安又冷又累又难受,废了好些功夫才翻了一半身体在岸上,还有一半翻不上来,腿脚只能无力的泡在水里好不狼狈。
“不、不行了……歇会……”他趴在岸边喘着粗气,甩了甩耳朵里的水。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却看到了一双黑靴立在跟前。
黑靴的主人一抬脚,靴子侧面的纹路便显了出来,上头竟然绣着品味极差的骷髅头,还是金色的。
那人一伸手,困在河中的无脸女鬼便破水而出,下一刻,女鬼化为一道黑气脱离束缚,径直飞到男人手中。
“多谢。”他瞥了一眼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不急不慢的走了。
树上的鸟雀格外应景,看着他的背影咕咕叫了两声。
“不是!”孟祁安胡乱把额前湿发撩开,眨了眨眼:“喂!你谁啊?”
他挣扎了半晌爬上岸,那人却早不知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庄南海:虐妻一时爽,一直虐妻一直……?
作者:清醒一点,你没有老婆
第11章 孟半仙
夜露深重。
孟祁安守着火堆烤着湿漉漉的衣服。这身百年老衣不知怎的少了半截袖子,可能是水下缠斗时弄破的,又或者是从树上栽下来刮破的。无论如何,身无分文的孟祁安现在要想办法弄身新衣服了。
他歇了半宿,在天蒙蒙亮时就等在官道上,守株待兔了一位早早就背着大箩筐出门的老人。
“这位大爷,您知道九旗村怎么走吗?”
大爷手里拿着两根竹板做成的长夹,将一天下来官道上遗留的各种牲口粪便捡起扔在箩筐里,略有些防备的问:“外乡人,你想干啥?”
孟祁安双手停在面前,笑容和善:“我只是来找个朋友,他在九旗村,可我迷路了。”
“朋友?什么名字?”
孟祁安露出最真诚的笑容:“大鹏,他叫大鹏。”
谁料话刚说完,大爷夹起一坨干巴的动物粪便朝他扔过来,孟祁安大惊失色,迅速后退:“大爷!您有话好好说啊!”
暴躁的老大爷横眉怒骂:“你们这群狗杂种拐走了多少孩子了,现在还敢来?!”
又举起刚刚夹过粪便的竹板长夹对着孟祁安便抽了过来:“让你们来,我让你们来!”
孟祁安连忙转圈躲,这老大爷看着精神头足,万一要是不小心碰到一下,骨头折了算谁的?
“大爷,大爷您听我解释啊,我看着哪里像拐孩子的啊?您就看我这面相也不能干缺德事儿啊!”
老大爷连挥了几下竹板长夹,微微有些喘,插着腰从上到到下打量着他。眼前的少年身板儿高挑又结实,长得也精神,实在不像个坏人。
“你不干缺德事,那你干啥撒谎?”老大爷逼问。
昨日路上偶遇的两位大婶曾说‘隔壁九旗村的大鹏总念叨一位唱歌落水的姑娘’,还说谁念叨了那些东西,脏东西就会跟着谁去。显然昨晚孟祁安就遇到了一个水鬼,还是个会唱歌的女水鬼!
孟祁安担忧这个巧合背后有别的故事。比如昨天那个品味极差的黑靴人为什么会带走无面水鬼,他又要带那个水鬼去哪里,干什么?是超度,是封印,还是豢养起来为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