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要求加入‘捉鬼计划’的孟祁安心事重重。他很慌,面上却得装作兴致颇高的模样。他不知自己在担心会看到想看的人,还是在担心看不到想看的人。
眉心一朵金红色火焰的艳鬼……他的心跳得快蹦出来了,额间天生印记本就难得,更何况是火焰纹?所谓艳鬼,有没有可能就是阿姐?
当年留凤覆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也和现在一般,抱着忐忑且恐惧的心情,面对怎么数也数不清的尸山,去翻找,去寻觅阿姐的尸体。
他希望能寻到她,却更希望寻不到她。
每翻过一位身形相似的女子,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孟祁安只觉自己心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然后开始麻木,开始疯了一般再找,再继续承受无尽的煎熬。
阿姐……他双拳紧握,一路跟在众少年身后默默不语。
晚上的赤水因艳鬼传闻变得荒凉起来。原本还时不时有商队连夜赶路经过,现如今走了半天,少年们一个人都没见着,更别说艳鬼了。
“喂,杨抒文!你到底听没听错啊,是这个方向吗?”鹤玉不堪蚊虫袭扰,拧着眉毛挥手赶蚊子,“我告诉你,今天我们要是遇不到那个艳鬼,我就把你当场卸了!”
杨晔向来是不惧任何挑衅的:“元鹤玉,你要是能打得过我,再说这话也不迟啊!也不知道是谁,成天喊打喊杀的,看到本公子却怂了呢。”
“你!”鹤玉见淮瑾也嫌恶的赶蚊虫,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她做盟友,“云心啊,这里就我们两个女孩子,要是我和杨抒文打起来,你一定会帮我的哦?”
淮瑾实在搞不懂为何杨家这位公子那么爱惹鹤玉生气。如果光是气她也就罢了,气完还去哄她又是为什么呢?他到底是想和鹤玉做朋友,还是做敌人呢?
“哗啦——哗啦——”
淮瑾还在低声安抚焦躁的鹤玉,孟祁安便依稀听到了熟悉的金属声。他示意大家噤声:“嘘,你们快听,是锁链的声音!”
少年们纷纷竖起耳朵听。鸟雀扑棱羽毛的声音、夏夜的昆虫悉悉索索发出的声响、甚至是身侧伙伴们的呼吸声都那样清楚,可唯独听不见锁链声。
杨林吸了吸鼻子,软乎乎的问:“赵公子,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鹤玉向来看不惯孟祁安,但必须得承认这个歪门邪道有点实力,至少比身边这群不靠谱的值得信赖,故开口让杨林不要着急:“再等等。”
“哗啦——叮——哗啦啦——”清脆的锁链声在孟祁安耳中越来越近。
他比少年们还要吃惊:“你们都没听到吗?”
少年们继续安静下来仔细听,等了好一会儿,杨晔才激动的直摆手:“有!有!真的有!铁链声,真的是铁链声啊!”
在场几位少年虽修为半斤八两都不如何,但矮子里面拔高个,杨晔肯定是最强的,其次便是淮轲和鹤玉,最末便是杨林和淮瑾两个小的。也差不多是这个顺序,淮轲和鹤玉是第二批听到锁链声的,紧接着杨林和淮瑾也惊呼出声。
淮瑾一脸崇拜的看向孟祁安:“赵公子耳力好生了得!先我们那么久便听到了。”
这么一对比,孟祁安也觉得自己五感比以前更敏锐了,但目前并不是去计较这些的时机,他招呼众人躲到道旁高高的草丛中去。
若是那锁链声继续顺着目前的轨迹前行的话,那个尚未蒙面的艳鬼必定会经过此处。
少年们并没有等很久。锁链的主人似乎就是朝着他们来的,越来越近,直至远远便能看到一抹白花花的影子。
众人都是用了瞳类符咒以保证不放过一只鬼怪的,他们死死盯着远方慢慢‘挪’过来的白影,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
鹤玉家底颇丰,用的瞳类符咒是众人中最高级的,可她看着看着也觉得不对劲起来。
“喂,你们有没有觉得……”她压低自己的嗓音小声说道,“这个影子,不是虚的啊?”
鬼魂一类的东西本就没有实体,无论使用瞳类符咒,还是自己修瞳,看到的此类鬼魂都是虚幻的,明显能够区分它们与实体之间的区别。
可鹤玉盯着那白影看了老半天,随着它的靠近,她越发觉得那白影像个人——对,就是人,不是虚影,是活生生的人。
少年们也发现了这一点,生怕是自己用的符咒不够高级。可现在连鹤玉小富婆都这也没说了,他们也都纷纷承认了这一点。
等那白影越靠越近,少年们甚至能清晰辨认出白影是个女人,身形纤弱,看起来二十上下。等她再靠近,她手脚上的细链也变得清晰,粗粗一看似乎是玄铁打造的,在月色下散发着莹莹的寒光。
“哇……”杨抒文藏的方位离白影最近,他最先看清楚她的容貌,“还、还真是艳鬼呢……”
眼前的‘艳鬼’一头乌发披肩,却并不显得凌乱。漆黑的长发融入了黑夜,如缎子一般顺滑。她的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让她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单是长成这副模样的小娘子已经足够惹眼了,更别提那弯弯的黛眉如远山,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如桃花,纵然不笑,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一身白衣,衣裙下摆满是污渍灰尘,可当她戴着锁链踏月而来,众人只觉她如仙人一般澄澈纯净。
一步又一步,白衣女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众人藏身的草丛而来。
“咕咚。”淮轲偷偷咽了口口水,心想怪不得被艳鬼索命的人那样多,这样的容貌,就是来索他的命估计也会得手啊!
“哗啦——哗啦——”随着女人的移动,她手脚上长长的锁链不断发出噪音,在寂静的夜中无比清晰。而她在月色下走来,一道淡淡的影子便落在她的脚边,随着她的动作一并移动。
她竟然有影子!
少年们面面相觑——众所周知鬼是没有影子的,而眼前这个女人身戴锁链又美艳如斯,不是人们口中说的艳鬼还能是谁!
在少年们质疑的眼神互换中,唯有孟祁安一人如木头一般呆住了。
那个踏月而来的女子二十上下,身形纤弱容色惊人。她没有表情,冷着脸慢慢朝着他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又痛又酸。
孟祁安缓缓伸出手,抬高到虚抚她眉心的位置,隔空描摹着那朵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火焰纹。
“阿……阿姐?”
迟到了百年的泪瞬间将少年人淹没,哭成那个只管躲在姐姐怀中的幼童。
“阿姐,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忙这章短了点……随缘掉落2更。如果下班太晚就明天更。
第22章 临阵倒戈
孟知乐比孟祁安大三岁。
在孟祁安刚刚能记事的时候,他就记得阿姐用她同样瘦弱的肩膀一次又一次背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阴冷脏乱的街。
那时候母亲才离开了他们,孟知乐年幼,孟祁安更是走路都不太利索,成日坐在空旷的木屋里玩父亲做的木剑玩具,乐呵呵不知父母双亡为何意,笑着等着阿姐回来。
孟知乐五岁的时候便学着从分辨,能从什么样的人手中获得食物了。而她从小便聪慧过人且敏感多疑,光是从一个人的眼睛里,便能读懂他内心的想法。
若是遇上面目慈善的妇人,便是运气最好的时候,都不用她多说什么,单单看着妇人哭泣,便能获得一个热乎乎的馒头,甚至是包着肥肉的包子或者大饼。
她也早早知道了什么叫做面目可憎。明明她只是想要获得食物,那些坏笑着的人却想着把她拐了卖钱,或者把她当作无知的人,随便一颗糖便能骗她回家。
孟知乐还有一个弟弟要养活,她没那么好骗。
起先她也是养得起弟弟的。弟弟年幼,吃的也少,她努力要回来的食物虽然不多,但勉强也能让姐弟俩活下去。可后来父母一直没有回来,觊觎他们木屋的人便露出了贪婪的嘴脸,硬生生把他们赶了出去,连父亲给弟弟做的木剑也没来得及拿出来。
姐弟被迫流落街头,挨饿又受冻,几乎都要活不下去。
孟知乐想过死的。年纪小小,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已经想到了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表明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了,也失去了将弟弟好好带大的希望。
是什么让她足足撑了大半年,撑到路过的孟氏族人经过,认出了她出生时便印在眉间的火焰纹?
是祁安啊。是她总是挂在嘴边的小钱,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啊。
他那样小,那样软,睁着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笑呵呵的喊着:“阿姐,吃,阿姐,先吃…”
“阿……阿姐?”
少年人的声音是玉一般的润泽,和她为数不多的意识中不断重复的声音一模一样。
“阿姐,是你吗?”
那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和颤抖,身戴锁链的白衣女人微微歪了一下头。
她的眼睛很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灰灰的,好似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一般。她稍稍歪着脑袋,看向了草丛内若隐若现的少年人。
她忍不住又上前了一步,呆呆看着草丛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