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道：“丢了怪可惜的，苍梧。”
“百年？”并没有在意淮显君对自己的称呼，惊愕非常：“什么百年？”
这百年来他与淮显君相见次数很少，更别提淮显君劝自己吃药了。但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太过认真，显然他不是随口说着玩的。
劝他吃药……劝他吃药？
“笑非，笑是笑非……你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在想什么？”淮显君右手慢慢握紧，其内灰雾渐渐凝聚成形。
陶长煜浑身紧绷。
他知道淮显君身法诡谲，才听从了徐笑非的建议布下这困魔阵。死去的魔物之气和淮显君一起困在了这里，纵然区域不大，但若他出手，就在他身边的徐笑非定然逃不过这一劫！
“淮晟，你给我说清楚，什么百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徐笑非隐隐猜到了什么，可那猜想太过荒谬，也太不符合淮显君此人的性格，让他怎么能相信！
“你这一生对所有人都温柔，唯独，除了我。”淮显君伸出了左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徐笑非的脸。
大概想到徐笑非向来不喜欢他这样的触碰，那只手终究又收了回来。
他笑了，三分苦意掺着七分柔情：“到死之前，我所获你的温柔，竟还是偷来的。”
从另一个身份那偷来的。
那一句看他脸色不好，注意身体。
怎可能脸色会好呢？
眼睁睁看着徐笑非用自己半条命换孟昭渡劫成功，被孟昭斩去蕴含着精魄的杨家傀儡……他怎会有好脸色呢？
徐笑非满脸错愕。
那一句偷来的，好似在告诉他，他所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聒噪烦人、去哪儿都会给他带礼物的人，那个总是不合时宜出现，却关心着自己的人……竟可能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淮显君的右手已聚满了灰雾，形状像是荆棘花。
他瞟了一眼满脸戒备的陶长煜，摊了摊手：“别这么紧张嘛，我又不舍得让他死。”
下一刻，那长长的荆棘花在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脏。
灰雾嘭地爆开，流入他单薄的身体内。本就缺少了一半精血的躯体由一半虚空符填补而成，此雾入体，他的身影被切割成数片。
“淮晟？！”徐笑非刚想伸手，触碰到的那一块碎片霎时间碎裂开来，连飞灰都没剩下。
活生生的人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原地。
徐笑非四下观望，除了浓郁的绿意，便只有陶长煜一个人。
“陶尊者……他、他人呢？”
陶长煜也错愕不已。
凭借他的修为，自然能感受到一个人是逃匿了，还是真正消失了。
可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更加错愕。
“他自尽了。”陶长煜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自尽了？”
就像是声势浩大的惊雷后竟没有一场大雨。
就像是汹涌的海浪奔腾而来，却没有卷走一个人。
淮显君竟那样坦然，甚至称得上是‘乖巧’的，了结了自我？
为何？
就因为无处可逃？自知末路？
徐笑非何尝不惊诧淮显君突然离世。他当然是想要他死的——这拙劣的计谋，便是想要引他过来，踏入这一场必死的局。
可为何他会来？
为何知道是埋伏却不走？
为何不挣扎，不反抗，自我了结？
碎片消失的地方，徐笑非轻轻用手，在空气中虚抓了数下。
他好像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明媚的、骄傲的、曾经还在淮氏一心求药道的淮晟的脸。
那是千年前初见，针锋相对时的惊鸿一瞥。
作者有话要说：淮显君之死是必然的，但因为有伏笔，正文还没完整的写出来。
但大体应该表达清楚了，因为徐笑非想让他死，所以他就去死。
故事还没结束，BOSS还没打完。
不过也不会太久了，说好的一个月内必完结。
番外大概率会写几个第一人称故事，淮显君肯定在内，本来想像元晋那样写在正文，但想了想还是放在故事全部完结以后，更有感觉一些hhh
第164章 杨家
庄南海是一个发现魔物开始逃窜的人。
他本能的望向了一个方向, 眼神略有些迟疑, 道：“淮显君……可能死了。”
“什么？淮显君死了？”孟祁安当然是不信的, “怎么会？他不是刚刚才杀了六位道仙？以他现在的本事，就算碰到真正的圣者，也能一敌吧？”
“我不知道。”庄南海微微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晌, 他睁开了眼，语气笃定了些：“我从它们的情绪中感受到了恐惧。而在此之前，它们从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魔物本没有情绪。它们嗜血、贪吃，只知道将面前所有的人类吃掉, 进化。
被淮显君种出来的魔物则多了一种情绪——忠诚，对淮显君一个人的忠诚。而现在，那种情绪中竟然还多出了恐惧。
一旦感到恐惧，只有一个原因——它们的主人死了, 它们变成了无主之物。
没有目标, 也无人指使。
“我自然是信你的。”孟祁安去牵庄南海的手，“如果淮显君真的死了，我自然是开心的。可是阿姐……淮显君死了，阿姐会不会……”
“不会。”庄南海反握住孟祁安的手, “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她不会有事的！”
·
“鬼藤竟然退了！”有弟子来报。
淮显君手下有个为魔物开路的邪物鬼藤, 这是众人都知道的。它不晓得被淮显君喂了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半座山那般大，延伸得越来越广越来越可怖，每一条藤蔓都粗长得宛如巨蟒, 看上去格外瘆人。
因寻不到它的本体，弟子们都拿它没办法。一条一条藤蔓砍断又再生，生生不息，十分恼人，只能设置一个巨型大阵，将其拦在外面。
可不知为何，鬼藤突然退了。
和无穷无尽的魔物一起逃窜起来。
回到乾坤域的徐笑非听到周围纷杂的讨论声，明明十分热闹，明明十分嘈杂，但他的心却静的可怕。
他漫无目的般走在长长的街道上，周边奔走相告的人们不断撞到他的肩膀，不断和他倒着歉，不断地说着话……可他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一声尖锐到有些刺耳的惊呼传入耳中。
“什么？那具女尸是季凝砂？！浣云三美的那个，季凝砂？！”
徐笑非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地。
正是那日去古宅的几人。
“是啊，有浣云的人已经查证过了，季凝砂住的那个白露山，这几日都没见到人了！而且，浣云上下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人拥有季凝砂的灵讯符文，你说这事怪不怪？”
淮顷下意识反驳：“她那么漂亮，高傲一点也能理解……不想被打扰嘛……”
显然是不想承认当日见到的那具已经腐朽的恶心尸体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美貌女子。
季凝砂的艳名甚广，可以说六合内所有男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突然冒出一个这么恐怖的说法，众人又惊又急，纷纷围上去听个真切。
“再高傲，能百年来一个灵讯也不回？”那人接着说，“她虽和焱缁府的季氏关系一般，但早年有她灵讯符号的人也不少，可经过查证，这几十年她一次都没回复过，若不是死了，何至于此？”
——季凝砂没有回族人的灵讯。
——季凝砂已经死了几十年。
——季凝砂在浣云宗陪了自己几十年。
——季凝砂劝自己吃了几十年的药。
一个又一个念头从徐笑非的脑海中浮现，方才被他过滤的人声突然嗡嗡的传入耳中，让他有些晕眩，亦有些站不住。
原来。
原来每每跟在他身后笑靥如花的女孩，早就被换了个芯子。
徐笑非不禁有些恶心想吐。
他不知道自己在恶心那人杀人剥皮，还是因可惜那明媚的女子死的那样不明不白。
又或者，那一瞬间同季凝砂所有的记忆，全都变成了淮显君的脸。
那是一种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怖。
还有震颤。
“徐药师，你一定要去吗？”明艳的女子笑着，眼里却满是悲伤，“你这一去，恐怕就再也看不到我啦。”
不是因为徐笑非会一去不回。
而是季凝砂这个身份，将会永远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徐笑非堪堪稳住了身形，喉结轻轻的，上下滚动了几下。
那他知道，回不来的，还有自己吗？
明明知道是陷阱。
明明知道自己要他的命。
“淮显君啊淮显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
慌不择路逃窜的妖僧斩断了大部分藤蔓和自己的联系，披上一个斗篷后冲入了十万大山。
四周的绿意不断向后退去。
他的呼吸很急，淮显君助他重生不假，他的实力也上涨了许多。经过这段时间的猎杀，他几乎已经达到了鬼藤能够达到的力量巅峰。
他还没来得及畅想以后将中土大陆踩在脚底下的恣意，淮显君竟然就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