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爹做错了,我是怕爹再被晋仇骗。爹不会再给晋仇生孩子了,法力强过晋仇,殷地强过晋地,按爹说的,没了像我这种隐患,哪怕晋仇心中再有恨意,也不可能翻出天来,可现在还是不同了,爹跟晋仇在一起很危险。他是崇修仙人了,爹是他的仇人殷王。”
“崇修仙人对殷王来说很危险。”殷烈颤抖着,他走到他爹身边,试图把他爹从晋仇身边拉回来。
他不想要晋仇死,也不会再说晋地的坏话,揣测晋仇一家的忠心了。可他爹不能靠近晋仇,晋仇不好,很不好。
殷王在殷烈伸手拉自己时打开了那只手。
道:“孤想和晋仇在一起,一直都想。你不同意,可以出殷地了,什么时候接受什么时候回来。”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跟晋仇再续前缘的打算,否则他不会出现在晋地,更不会见晋仇。
殷烈于他很重要,可那些重要的宋公、元伯都因晋仇而死了,他也还是未杀晋仇。
每个人的重量是不一样的,晋仇在他心中便很重,远重过那些死去的人。
他的确不配拥有天下,因他自私冷血,现在他要将这一面展示给殷烈,告诉殷烈,他不如晋仇重要。
这次,他还是选择原谅晋仇,但他不会放晋仇离开了。
“爹。”殷烈叫了一声,“噗通”跪在地上,再一抬首,眸中已含泪光,“我很怕,我们回家吧……”
“这里是你的家。”殷王道,他没有说“我们”。
殷烈不再说话了,他从地上站起,转身,竟就这么走了出去,冷寒泽跟着他走了。
如他主动跪下尚无法劝说,他爹便无法劝回了。
殷烈懂,所以不再挣扎。
牢中只剩殷王与晋仇两个活人,殷王放开了晋仇,看着他身上涌出的鲜血。
“你听完孤的话了,作何感想。”
晋仇吸了口气,殷烈言语讥讽殷王时,他感到了来自殷王的怒意,一直弥漫在牢中,现在散去了。
“王想与我和好?”这事情有些突然,晋仇不确定是真是假。
牢中魏激浊与齐问的死尸躺着。
殷王开口道:“同孤去一趟不周之巅,孤有话与你说。”
晋仇静默,“王想好说什么了吗?”
殷王不回答,他平日里话很少,只有别人揣测他意思的份儿,没有他大肆言语的时候。
今日他的话已讲太多,如对方不是殷烈,恐怕早没了耐性。更勿提他说不过殷烈时,险些动怒。
晋仇知道短时间内从殷王这儿不会听到什么话了,遂往不周高处走去。
用法力不过一瞬,从漆黑潮湿到云雾皑皑,这里的一切具为冰雪所融。
不周太冷了,晋仇的青衫成了雪挂,强风一吹,便裂出几道口子。
殷王的玄衣却是完好,风起时,烈声阵阵,下一刻竟是披到了晋仇身上,盖住那层青衫,使冰雪再无法侵透。
无人言语,只剩西风在天地间席卷,远处雪山崩颓,砸到又一座雪山上,每座山峰都在变化,无穷的变化。
眼前却是出现了冒着热气的泉水。
它四周具为冰霜,它自身滚烫。
殷王脱去衣衫迈入其中,晋仇便也将衣衫脱了,身上的血遭水,化为虚无。
“以前的事你有错,的确错在为君不君。我也有错,错在伪君子,利用你的感情。桑林之舞响起时,我便将往事过了一遍,余温之后,只剩虚无,这六千年的相安无事才是对的,我很庆幸王不来找我,却未想到,王会在殷烈面前说那些。”
殷王将自己埋在水里,闻言皱眉。
“你认为孤又错了。”
“嗯。”
杀意是瞬间爆发的,来自殷王,他没有对晋仇动手,但远方的雪山化为了白沫与细岩,殷王的胸口起伏,转瞬又平静。
从修仙界之顶落下来后,他很长时间内无法做一事,修行荒废,身体崩颓,一切向恶的方面行去。晋仇以为自己没去看过他,实则在晋地边缘,他望过那里无数次。如当时的他法力恢复,晋仇早死了不止一次。
他的确纵容晋仇,但在那不止一千年的岁月中,他除了悔恨与对晋仇的杀意,几乎不想其他。
殷烈
那实在不是什么好岁月,晋仇被人歌颂时,他躺在暗无天日的冰窟里看殷烈。
殷地的人都同他一般抬不起头来,像具具走尸。
宋元两地未说过自己有错,但他知道他错了,在很多事上都有错。
他愈发空虚,失忆百年带来的后遗症是他对以往认识的大多数人没有感觉,他最浓郁的那份情被晋仇占据,晋仇心中却什么都没有。
殷烈活过来时,他才又活了。所有的一切都充盈起来,他渴望给殷烈一个家,渴望重新夺得以前所拥有的。
殷烈再次死了,又再次活了。
他对自己的所求升到了一个新的地步。
他等着晋仇的回话,他当着殷烈的面低下了他的头,晋仇不跟着低下的话,他会将晋仇碎尸万段。
让崇修仙人的名沾上肮脏阴险,让崇修仙人遗臭万年。
而殷王太庚会再次夺得整个修仙界。
混元已经把晋仇用的差不多了,在这里杀了晋仇,混元也不会来。
他等着晋仇的话。
第64章 大武乐章(十)
殷王沉默地盯着晋仇,晋仇知道他是在等一个回答。
可他没什么想说的。
“你有何想问的吗?”所以他道。
殷王的眉越皱越紧了,他行到岸边,拿起了自己的剑,冰冷的剑锋碰上殷王带热的手指,水从剑柄上流下,半空中凝结,成一地冰刺。
“你愿不愿同孤在一起。”殷王带剑入水,温泉化不开他,只有热气升腾。
晋仇看着那把剑,叹息一声:“我与王不该纠缠,王将殷烈挽回,到殷地去吧。我料理完晋地的事,也要接着去闭关了。”
他对殷王有些许的感情,但这情并不能使他们在一起。
下一刻,他看见那把剑劈了过来。
不是没想过,真看见的时候却还是惊诧。
用手挡剑,剑锋夹杂着怒意,竟是挡不住。
“你要杀我?”他问。
问完,剑已落了下来,从他肩颈处下劈,将即心时被拦住。
温泉中的水不热了,晋仇的体温比水冷,血化进泉里,将泉浇灭。
晋仇扭头,看卡在自己身体里的那把剑,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听见殷王道:
“你想做的我都能帮你完成,留晋仇何用。”
此话说完,殷王的剑再次用力,却无法往下分毫,晋仇看那个挡剑的人。
那人冲他一笑,“是不是觉得我特好,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混元。”
“在呢。”混元点头,手微用力,将殷王的剑彻底拔出,扔在水中,手放到晋仇肩上。
那大股迸发的血瞬间止住,肩膀的伤消失,连片红痕都无。
殷王未理剑,而是看着他们。
混元也正看着他,“怎么突然要对晋仇动手了,他虽对你不大好,你却不像是会下手的样子。”
“我将该说的皆说了,他不应,自然不用活。”
“这是什么最后一次机会吗?”混元趴在水面上,他听见殷王在牢中说的话了,原未想到殷王会在殷烈面前说那些,将殷烈气走。
破釜沉舟一般。
殷王沉着脸,“最后一次,你已无需晋仇的帮助,而我与晋仇尚有纠葛,你不该管。”
混元在水面上飘着,空中落了雪花,盖在混元的身上,他身下是水气,是浇化人肌肤
天地处于平与不平,冷与不冷之间。
泉中透明的身躯是不周的全部,他晃悠悠地,飘过殷王浮在水面上的发,飘过崇修仙人未摘的冠。
他没有碰任何一个人,唯恐他们厌弃自己。
却道:“我该管,我家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呢。晋仇你知道吗?我一直想让殷烈当我的爹,等我将自己分裂完,殷烈便是我爹了。你与殷王是殷烈的爹,殷烈是我的爹,我是你家里的人,你们的事我都想管。”
晋仇看那飘浮的虚雾,他注意到,混元是问他知不知道,而不是问殷王知不知道。
殷王?殷烈?混元?
“何意。”他问。
混元转身,趴在水面上,微笑着冲他指了指殷王,“你问他啊,他知晓。”
“知晓什么?”晋仇问。
殷王凑近他,水面被整个分开,山峰如遭刀劈,虚无充斥于两面之间,混元在一面,殷王与晋仇在另一面。
浮到交口处,混元伸手轻触,只触到一手水纹。他像说密话一般,悄声道:“我十年前跟殷太庚说的,让他看好殷烈,等我分裂完自己,他就有孙子了。”
孙子?天道?混元?
晋仇皱眉,他此时的神情与殷王极像,“你与我无关,与殷王亦无关,殷烈还是个孩子,你为何选他当你爹。殷烈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不会是你。”
他帮混元杀世人可以,因混元身为天道,可能本就存着占有的本性,杀伐是他常做的,人性是他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