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游渺察觉到一丝丝凉意,低下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里衣,心中有些不自在。
不过见邢伋好像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招招手让藤蔓把他的外袍送过来。
正要披上,邢伋突然看过来一眼,“你不是要睡觉了?”
游渺动作一顿,有些纠结。
是啊,他要睡觉了,要睡觉了还穿什么衣服,等会儿还得脱。
于是他放下外袍,有些踌躇地问邢伋:“今晚你要留下吗?”
刑伋的脑子里突然间就闪过什么画面:“……我睡外间就行。”
“……”,游渺:“好。”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妖皇殿里的两人静静地躺着,隔着一段距离,都没能睡得着。
一阵铁链撞击的声响传来,像是隔着千万重阻碍,让人听不真切。
游渺侧身躺在塌上,倏地睁开了双眼,目光冷冽锐利,隐隐发出诡异的黄色亮光。
他翻了个身,皱眉看向窗外,月色在封印的影响下是黑灰色的,形状如褪了色的银盘,是个很完整的圆。
又来了。
游渺心想。
外间,隔着一块小小的屏风,刑伋知道里面的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了。
气氛不对,他想叫游渺一声,却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只翻了个身,面朝着屏风的方向,睁着眼睛发呆。
“明天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游渺突然开口,怪异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刑伋想到了一个人,他嘴角一弯,朗声回答道:“好。”
第二天一大早,游渺带着刑伋前往祖陵禁地。
守陵的老者看了刑伋一眼,面露疑惑。
游渺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直接伸手拉着刑伋,越过老者走到了祖陵大门之前,咬破右手食指,按在了石门上。
石门轰隆隆往两边打开,游渺正要往里面走,守陵老者开口叫住了他:“少主人,那么多年了,差不多了。”
游渺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冷笑一声:“差不多吗……我倒是觉得还差的远呐!”
游渺说完就进了祖陵,刑伋在后面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老者还在门口站着。
他朝陵里望着,眼中满是眷恋,发现有人在看他,又赶紧低下了头。
“……”,刑伋没有再看下去,他快走了两步追上游渺,与他并肩一起走向了玄蛇一脉的祖陵深处。
祖陵里阴暗潮湿,是用黑晶石垒起来的地宫。
本就是密不透光的环境,再加上黑晶石似乎还有削弱光线的作用,所以即便墓道两侧点着长明灯,朦朦胧胧地,也只是使得周遭黑暗显得更为压抑。
游渺只一个劲往前走着,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能从他睫毛的阴影分辨出,他一直低垂着眼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刑伋犹豫了一下,手指一动,握住了游渺的手掌。
一者温热,一者微凉。
游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刑伋。
战神努力装出“这有什么牵个手而已”的样子,目视前方,“不要担心,还有我在。”
不论前面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游渺眨了一下眼睛,眼中似乎有光燃起。他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手下用了点力气,回握住刑伋的手,“嗯。”
两人眼前又出现了一块石门,这一次游渺没有再用自己的鲜血,一走过去,它就自己慢慢打开了。
与此同时,从石门里面传出来一道娇媚女声:“我的孩子,你总算愿意来见为娘了吗?”
☆、第 18 章
刑伋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在听到女声的时候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要来见的,竟然真的是游渺的母亲!
心里想是一回事,但是真当要见面时,战神大人眼神都有些飘忽了。
他看向与游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虽然心里忐忑,但还是跟着游渺一起走了进去。
之前从来没有听游渺提起过他的生母,现在这样,也算是对自己敞开心扉的一种表现了吧?
游酒看到刑伋也是一愣,然后很快回过神来,“呦,渺儿还带了朋友来啊……”
她的视线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掠过,笑容里满是深意,“这还是第一次呢。”
游渺看着被铁链捆缚在祖陵中的女子,嘴唇嗡动,半天,喊她:“娘。”
游酒笑起来更是魅惑,“哎~”
刚想再加一句“渺儿乖”,就听得游渺继续说:“你怎么还没死呢?”
刑伋:“……”
他看向游渺,发现青年不止语气冰冷,就连面色都沉了下来,就好像面对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和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游酒倒是见怪不怪,她抬起手,捂着嘴呵呵笑了两声,带动着铁链子发出“哗哗”的声响,“你看你这孩子,整天盼着我死。”
她从铁链堆里起身,火红长裙曳地,一步一顿朝两人站着的地方走来,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还有两步的距离,铁链绷紧,游酒再无法往前走动分毫。
她伸展着手臂,整个人像一根被风吹起来的羽毛,快速朝后飞去。
红衣蹁跹中,她说:“你已经把为娘的一切都抢了过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游渺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黑色的石板地面发呆。
游酒看着他,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恨我,却又不敢杀我···渺儿,你说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游渺不由得握紧了邢伋的手,片刻后又松开了些。
不想再跟游酒谈论这样的话题,他不答反问:“昨夜月圆,你伤的怎么样?”
玄蛇一脉祖陵原是族中长辈沉眠闭关的场所,只不过后来废弃,便被游渺拿来囚禁游酒。
捆缚她的那几根铁索有着很长的历史,长到无人知道它们的来历,之前一直被闲置在祖陵里。
铁索除了异常的坚固,无论是妖族还是神族,没有钥匙都无法挣脱之外,每到月圆之夜,都会吸引天地之力,对被捆缚的人造成一定的伤害。
妖族并非永生不死,若是无法在有限的生命里跨过与神族之间的那道无形屏障,到了一定的时间,也会慢慢老去,直至消亡。
游酒被囚禁多年,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受一次伤,如此积累下来,修为已经不比当年。
“渺儿这是关心我吗?”
“你想多了,我纯粹是想知道你伤得重不重,也好推断你还能坚持多久。”
游渺懒得和眼前之人再多说废话,他四处查看一番后,走到游酒面前,低下头,视线从她的手腕脚腕上一闪而过,扔下一瓶药。
几根铁链都是深埋于山壁深处的,每一根都重逾千斤,游酒的修为在一天又一天的不见天日里消磨殆尽,手腕和脚腕上的伤痕深可见骨。
游酒接住药瓶,手指抚摸了几下,对着游渺轻轻一笑,“渺儿你知道吗?在这里的每一个日夜,我都在庆幸当年决定生下了你。”
“是吗?”游渺闻言冷哼一声,明显是不太信,“我还以为你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把刚出生的我给掐死。”
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一对母子,会像他们两人这样,把彼此当作此生最强大的对手,以及仇敌。
见游渺要走,游酒扯了一下铁索,叮叮当当的链条在地面上划过,留下一道灰痕,她意味深长地瞥了邢伋一眼,对着游渺的背影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游渺脚步顿住,她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毕竟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像我的人。”
“住口!”游渺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他听到游酒的话,直接抽出腰间的蛇骨链,反手往地上甩了一下。
“砰”的一声响,蛇骨链打到铁索上,铁索擦着地面左右摆动了几下恢复平静。游酒看着眼前的情景,笑容加深,不再说话了。
游渺并未出全力,铁索上被抽出一道浅浅的灰痕,漫天尘土落下,很快就把一切遮盖。
“游渺。”邢伋叫他。
邢伋看了坐在地上的游酒一眼,往前走了几步,果断地抓住了游渺的手,“没有其他事,我们走吧。”
“······”,游渺点了点头,收回蛇骨链,“好。”
两人并肩往外走,在他们身后,游酒一脸兴味地看着,良久,她抬起头,喃喃道:“真好啊。”
空旷的祖陵里,甬道两侧的长明灯灯芯永远都一动不动,冷白的火光将路过的人影拉长,投射到地面上像极了幽幽的鬼影。
周遭响起两道轻重不同的脚步声,邢伋借着火光偷偷打量身边之人,从他长长的眼睫看到挺直的鼻梁,然后又从鼻梁看到他有些薄的嘴唇。
游渺的侧脸很好看,战神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一辈子都不腻。
“看够了吗?”
游渺突然抬眸斜了邢伋一眼,只不过因为火光太暗,眼神的威力大大削减,十分的问责九分九成了嗔怒,倒是令他不复一路来的沉闷,整个人活泛了起来。
邢伋笑了起来,故意在游渺手上捏了两下,“看你永远都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