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星扯着萧满的胳膊,把他拽到湖心亭上,再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用柠檬和金桔冲泡出来的茶饮。
他在吃和喝上完全继承了晏无书的习惯,总喜欢弄一些新颖之物,并让萧满尝试。
萧满见他往壶中兑了一勺蜂蜜,才勉强试了一口。
“好喝的,我弄出来的东西,怎会不好喝呢?”曲寒星自卖自夸,紧接着话锋一转,“那孩子和你性情当是相合的,总喜欢一个人安静待着,天赋也好,不如先看看?”
曲寒星在信中跟萧满提这小孩提过许多次,萧满心道不如一见,当面拒绝,断了下文,淡淡道:“那就看看。”
闻言,曲寒星喜笑颜开,飞剑传音,让人把那小孩儿带到落月湖。
小孩儿如今就在雪意峰。他是魔佛祸世那一年出生,太过年幼,还没到白华峰招收弟子的年纪,便在此峰做一些杂事。
不到一刻钟时间,容远就带着人来了,欢欢喜喜唤了声“殿下”,把小孩儿牵到桌旁。
这小孩不及容远腰高,身上所穿,是和萧满同样的白,发亦是乌檀般的黑,若以颜色论,两人唯独眼眸不大一样,萧满的眼睛是如墨的漆黑,小孩儿是略有几分深的银灰色。
他五官精致,唇红齿白,若笑起来,定然乖巧万分。但他没笑,打完招呼致完礼,便一声不吭站那儿了。
曲寒星向萧满挤眼睛,意思是“看吧如我所说吧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吧”。
萧满懒得理曲寒星,瞥了眼这小孩便过,端起瓷杯,慢条斯理饮了一口。
他不说话,此间便无人出声,静谧足足维持了半刻钟。就在曲寒星以为萧满这是冷处理拒绝了,准备缓和一下气氛时,萧满放下瓷杯,偏头问小孩儿:
“几岁?”
“七岁。”小孩儿回答。
“学剑?”
“嗯。”
“为何?”
“天赋好。”
一人问一人答,一样的言语简洁,一样的语调平平。
曲寒星无法从萧满的神情上判断出他的想法,因为这人根本没有神情,不由暗中心急。但见下一刻,萧满起身振袖,吐出一字:“行。”
然后对曲寒星道:“走了。”
说完当真走了,带着那小孩儿一起,轻甩衣袖,往外一踏,连影都瞧不见,留曲寒星坐在湖心亭里发愣。
愣过后,曲寒星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这就走了?不喝一杯?”
容远也愣,问曲寒星:“虽然我们都很乐意殿下身边有人陪着,但我还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同意收阿雪徒?”
曲寒星神情变得严肃,接着回答说:“这当然只有他知道。”
容远:“……”
容远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萧满甚少御剑,向来乘风而行,他抓起阿雪后衣领拎住他,又花半日,便回到古墨兰亭。
曲径通幽,幽处深叶繁花,院落清雅。
没有进行复杂的拜师仪式,萧满问了阿雪名字,说了自己的名字,让他在院子里自行择了间屋子,便去顾种在屋后的花了。
阿雪甚是随遇而安,将新房间收拾妥当,萧满又不管他,开始自行练习容远教他的那几招剑。
约过一个时辰,信鸦南来,在院子里飞了一圈,没找见萧满,落到石桌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练剑之人。
小孩儿停下动作,歪头思索片刻,走过去,把它脚上的信筒取下。
信鸦离开,阿雪在山的南面寻到萧满。他坐在树上,阿雪在树下,一礼之后,将信筒托举起来,道:“有您的信。”
萧满抬指一弹,信筒从阿雪手中飞出,落到他手中。拆封信筒后过了一会儿,萧满才想起来“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然后道:“剑法先放一放,你年纪还小,先练呼吸和身法。”
阿雪赶紧道是,问萧满如何练习。
萧满同阿雪说完话,才继续观信。
只有两处地方的信鸦能入他的院子,他才从孤山离开,曲寒星不会这么快来烦他,是以这封信来自药谷。
别北楼所书,希望萧满能够帮忙留意一种名为“月下逢”的药草。
他还在信后解释道,药谷来了位病人,神魂略有些错位,僵躺在床多年,全身都无法动弹,苦不堪言。药谷给这病人用了许多种药,但都无效,思来想去,或许只有月下逢能够救治。
寻物对于萧满而言并非难事,他将事情吩咐给暗阁,对别北楼回了个可。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塞钱)(暗示)
导演(接钱)(摇头拍肩)(语重心长):小伙子,你的努力还不够啊
第147章 一院之隔
药谷。
临湖小院窗旁, 一把摇椅轻晃, 暑月的日光旋落轻洒,照清椅中人模样。
一身玄衣, 银发披散如霜,狭长凤目微微眯起,流露出不满之情。他开口道:“你用词不严谨。我这是神魂错位吗?根本不是,我只是神魂和身体不大适应!”
这人正是晏无书——在这把摇椅里躺了约有三年的晏无书。
别北楼坐在摇椅斜前方的轮椅里, 眼蒙白缎, 白发高高束起, 腿上搭着一条薄毯,闻言并不停下将信纸置入信筒的动作,待将信鸦送走, 才道:
“人在未出生时,神魂和身体便已共存共生, 两者一同从母亲腹中来到世上、一同成长, 根本不会出现不适应的情况。若我将实情说出,萧满立刻会察觉到端倪。”
语至此微顿, 稍过片刻,他问:“你不是不希望他看见你如今这幅模样吗?”
眼下晏无书无论四肢还是躯干都无法动弹, 唯有一张脸能做点表情。他抬了抬眼, 以示不悦。
话虽这般说, 也说得对,但若让萧满得知需要用到月下逢的人是他,当真丢脸丢尽了!
神魂错位这种病, 说不好听一些,便是痴儿、弱智,成人了还只会坐在家门口咧嘴啃鸡腿,边流哈喇子边傻笑的那种!
别北楼对他的目光置若罔闻,将桌上笔墨归置整齐,淡然道:“其实你可以趁着神魂还未完全同这具躯体融合,为自己换一种重获身躯的办法。”
“就像你当年帮夫渚鹿重塑身体那般,寻一颗没死、但也没生出魂魄的蛋,寄居进去,待上一段时日,重新孵出来。”
晏无书瞪眼,不满之情更甚:“他连这事都告诉你了?”
“我不介意花些功夫,帮你寻一颗凤凰蛋。”别北楼继续他的提议,“如此一来,还可以告诉萧满,凤族有了新的血脉,想来他不会拒绝将你带在身侧。”
“他才不会亲自孵蛋,最多丢给曲寒星或者容远,甚至夫渚。”晏无书面无表情说道。
别北楼偏首一思,认真道:“就算那样,也比你用月下逢修复神魂和躯体之间的不适,要快上许多。”
晏无书的白眼几乎要翻到脑后:“那我不就成了他们儿子了吗!”
别北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晏无书:“你的思路似乎异于常人,在很多时候,养鸡人也会帮助母鸡孵小鸡,可他们把小鸡当儿子了吗?”
养鸡人自然不会将小鸡当做儿子,因为鸡是他们用来赚钱糊口的工具。
晏无书不答话,曲寒星和容远是他徒弟,夫渚是他“儿子”,若他变成一个蛋让他们带着,岂非脸面丢尽。
退一步说,就算萧满同意孵这所谓的“凤族后裔”,待他破壳那日,恐怕就是萧满一剑把他戳出去之时。
所以无论如何,他不同意这种做法!
别北楼看出他的坚决,摇头叹息。
晏无书抬眼去看檐外的天,当第一只鸟飞过,突然问:“你当年没有这样过?”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别北楼一听就知他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回答说道:“我怕失败,在飞升之前做足了准备,其中之一,便是一具和神魂完全契合的躯体。”
晏无书“啧”了声。
有人早有准备,有人却是一场意外、一次突然。
那一年,晏无书以命换命杀死释天,以为自己会就此逝去,往生轮回,却没料到睁眼一看,整个人成了飘飘荡荡的一缕魂儿,而所在位置,好巧不巧,正是药谷附近。
在那片区域采药的药谷弟子发现了他,认为遇到的是鬼,吓得惊惶失色,屁滚尿流窜回门派禀报。
没过多久,药谷的“伐鬼队”就到了。
再然后如何,晏无书不太愿意回忆。总而言之,便是那日的阴差阳错,让他再遇别北楼,并在别北楼的帮助下,塑出一具躯体。
“时辰不早,我先走了,下一次再来看你。”别北楼摇着轮椅向门口去。
晏无书躺在摇椅里,幽幽道:“慢走不送。”
可晏无书没等到下一次别北楼来,当天晚上,他陷入了沉睡——这几年里,他绝大部分日子都是这般睡过去的,清醒的时间加起来,连一天都不到,此番目睹别北楼给萧满写信,完全是碰巧。
药谷气候极佳,四季如春,便是寒冬腊月,都温和宜人。可这一年的大雪时节,天空却飘起雪。
久居于此的弟子们惊奇又欣喜,陆陆续续跑出来观雪赏玩。
同日,萧满让暗阁将寻到的月下逢送至药谷。别北楼立刻对晏无书用药,这途中,晏无书醒了一回,比上一回清醒的时间长,询问过萧满近况,又点评一番别北楼的疗伤手法,才闭眼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