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才发现,原是山顶峭壁上扎根了一棵花树,盘根虬结,枝干上开满了花。
“刚想起来如今正是花期后几日,”少主拉着二公子落在悬崖边,“今日就在此处练剑可好?”
二公子望着那簇似悬在天际的花,只来得及痴痴回道:“好。”
第十四章
天门山是剑修的门派,二公子是天门山的二公子。
二公子爱剑,也向往着父兄的无上剑道。也因此即使他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却依然有日日挥万剑的毅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连剑都握不住。
咣啷一声,被二公子握在手中的剑摔在地上。它曾被二公子握在手中百年,它的主人不曾想过会有一日自己竟握不住它半刻。
二公子愣在原处,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又像是心有不甘。剑被他重复拾起又被重复摔下。到后来二公子便只有跪在地上,徒劳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剑,看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握着剑柄的手。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后来兄长不在了,金丹没了,灵脉伤了,更是连握剑的资格也失去了。
父亲送来的红衣已经叠好摆在床头,衣服上还压着绝情宗的信物。
或许以后他会连自由一并失去。
原来自以为一无所有时,也总还有东西是可以失去的。
时隔一年,二公子曾以为会夺走他自由的人正握着他的手,也帮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握不住剑,少主便舍了自己的剑来陪他舞剑。
见他不能握剑也不问,见他偷偷摸摸炼丹也不问,他什么都不问,却会闷声不语帮他。
二公子不愿面对一个这样体贴的少主,更不愿因少主的迁就娇惯而觉得自己金贵起来。他怕长此以往自己会习惯了依靠少主,怕自己会眷恋眼前的甜头。
怕自己的道心因此动摇。
他宁愿父亲将他送进地狱的同时给他配的是一个面目可憎的道侣。
“可是累了?”少主察觉到他出神便停下问他。
二公子摇头,他虽然微微笑着眼神里却没几分快意。二公子松了握着剑柄的手走近悬崖边,折了那树上长在低处的一枝花握在手里。
“剑太重了,不如花枝轻巧。”二公子看着少主问道:“你是否也更喜欢这样能拿在手里赏玩的漂亮的花枝?”
“你喜欢的便是好的。少主一脸正经的回答道:“你喜欢花我便找最好的瓶配它,时时换水,你喜欢剑我便铸最好的鞘护它,日日擦拭。”说完便扭过身去自顾自的练起剑来,没事人一样。
只除了那对藏不住的红透的耳尖。
二公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话他听在耳里便也落在心里。二公子心里慌了,他慌不择言道:“我原当奕殊是个高情远致的君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油嘴滑舌的……”话未出口,二公子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闪过,一块软软的肉将他未尽的话尽数堵住。
那软物贴在他唇上辗转碾过,原也是片温柔的嘴唇。
二公子整个傻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听到耳边有人带着轻喘小声说:“我想做君子,你却总来诱惑我……”
第十五章
谢明渊正点算阁中丹药,恰好瞧见个眼熟的药葫芦。
瞧着就是个普通葫芦,却是北地万丈山峰上逢百年结一个的冰葫芦。当年有个小剑修摘了,将其做成药葫芦送给丹师谢明渊。
却早不是谢明渊的东西了。他想,或许是少主在丹室里随手找了个容器便用了吧。
他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丹药取出。那只是少主最初炼就的几颗品级不高的丸子,若放在寻常丹师眼里或许并不起眼。
丹师常见,高品阶的丹师却如凤毛麟角。
炼药难成,普通丹师十次里有一次炼成便是不易,好些的成丹率是三四成。即便是谢明渊这样被少主称为丹师第一人的人物,成丹率也不过五六成。
而初初接触丹道的少主却有九成。
这种天赋未免太过可怕……
谢明渊将那葫芦收好,打算放回原处。哪知道会碰着个不速之客,此刻正开了宗主那间丹室的门走进去。
白衣,青剑。剑是川深剑。
“师兄…”谢明渊微有几分失神的追过去,人到门外却突然清醒了,受了惊后退几步离那门槛远远的,故作轻快道:“宗主何时出的关?今日到丹阁是否有事?”
绝情宗宗主回过身来。他是少主的父亲,两人容貌上像了七分,只是宗主身上气质更为严峻疏冷,眼底仿佛被冰牢牢冻住的深水。
宗主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葫芦上。
谢明渊心里一紧,握着葫芦的手几乎都要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对方脸上趁机逃走,却见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我不曾出关,这只是我的身外化身罢了。”环顾丹室一周,宗主脸上有了些罕见的惆怅迷惘,“我也只是随意走走,也不知为何会来这里。你手里的葫芦……”
谢明渊见他神情愣愣的,便趁他不设防将葫芦扔进他怀里。
宗主正说话时被他打断,又见谢明渊脸上带着不正经的讨嫌的笑,毫无半分愧疚的跟他认错道:“这葫芦是你的,我瞧着好玩儿偷出来谁知道被带个正着,我现在就去刑堂领罚。”说着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宗主抱着葫芦站在原处,冷眼看着那人跑远。很突然地心里生出几分意兴阑珊,他想这丹室,也确实没什么好待的。
寝阁里,茶台上多了一个碧莹莹的玉瓶,瓶中插了枝再寻常不过的花枝。
二公子临走时瞧了一眼,便再没有回头。
他是绝情宗少主的道侣,随便走到哪里门人都不会阻拦,于是自他下山直至山门,这一路都畅行无阻。
山门处有一人等他,白衣执剑,是少主。
他原本心里极怕见他,怕少主问他因何不辞而别,可等真的见着了竟一时间欣喜多余害怕。
“你怎么在这儿?”二公子问。
少主脸上无甚表情,却也不像生气的样子,“我在这儿等你。”
“等我,然后捉我回去?”
少主摇头,“你一人下山我不放心,所以等着,跟你一道走。”
第十六章
二公子此行下山倒不是为了别的原因,只为寻药炼丹。
绝情宗是从上古时期便存于世的门派,藏书甚广。
他为治好自己一身灵脉,曾在藏书阁内查阅了上千个丹方,终于找到只在书中细枝末节里隐约提到的一物,乃上古时期天人所有,即造化丹前身,夺天地造化丹。
造化丹有洗精伐髓之效,或可医好他的灵脉,却无法根治他被捣毁的丹府。夺天地造化丹却有让人脱胎换骨之能。
可惜早已失传。
二公子在无数丹方中寻摸线索,拼出个残方,越是探究心里却也隐约推测丹方失传的原因。
千年乃至万年,修仙界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丹师,怎会放任夺天地造化丹失传,或许中间有药草绝株的可能,却也依旧有了流传至今的造化丹。
若非药物不济,那便是火的问题。修仙者终究不是仙人。没有天人之火,自然炼不成天人的灵药。
这本也只是二公子的一个设想,本不抱什么希望。他亦打算等修补好灵脉再想法子治自己的丹府,直到那日,少主给他看了那簇只被记在古方中的金色火焰。
只见少主一剑刺透妖物头顶将它钉死在地上。缠斗时毒物溅出的毒液将四周寥寥几棵草树都腐蚀成了黑烟,周边充斥着股难闻的怪味。
待那东西倒下不动后少主取出剑。飞身去摘那株生在泓灵泉边的药草。
红花白蕊,叶脉如鳞,有剧毒,名为跗骨草。
这许多日,他与二公子破了无数小秘境才终于找到这么零星几株。
说来剑修委实霸道,起初时往往二公子还未动,便见这人一剑破了结界,端的是干净利落。
绝情宗少主修为高深,不愧为同辈翘楚。
只是后头又跟着二公子修补破损的结界阵法几次,见他费神少主自己便也学会了收敛。
摘药时想起二公子的嘱托,便刻意留下两株幼苗。转身回头时,见二公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是在担心自己吗?所以才目不转睛的看着,寸步不离的陪着……想到这里剑修的心里突然生出抹难言的柔软,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稀薄,连握剑的手都有些酥了。
却在少主拿着药给二公子时变故突生。
只见早前瘫在地上那头似蛇非蛇的妖物蓦地从少主背后甩出尾巴,直袭向少主后心。
细看下才知,那怪蛇的尾巴竟是它另一颗头。
少主察觉时虽立即回身执剑刺出,可惜时机稍晚,蛇头已逼得太近,即使穿透到时自身也难免受毒液波及。
若躲开,毒液便会伤到二公子。躲是不能躲的,既躲不掉,那便硬挡。
哪知下一刻只见一个人影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了毒牙里溅出的毒。
是二公子。
可少主宁愿这个人是自己。
第十七章
从昏迷中醒来的二公子下意识的要去摸自己的眼睛。很疼,感官里唯一剩下的就是疼,好像有人往他眼球里塞了块烧红的烙铁,疼的二公子直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