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同光,你放我下来!贺同光!”郁旷的声音变得尖锐。
贺同光充耳不闻,任由背上的郁旷大喊大叫。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少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就在贺同光以为郁旷累极睡着时,他的耳畔响起了郁旷的啜泣声。
“我七岁那年调皮捣蛋,打翻了装着开水的茶壶,手上烫掉一块皮。我娘一边骂我一边哭,说都怪她自己没看好我。可这怎么能怪她呢?腿长在我身上,我自己成天瞎跑,她总不可能把我栓在她身上。”
“我九岁那年出了水痘,阿爹那时候在外地给朋友帮忙,家里只有阿娘一人,她怕我手贱抠破水痘,便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每次我觉得痒想挠,阿娘就抓着我的手给我讲故事转移我的注意力。十天之后我的水痘消退了,我阿娘却累病了。”
“我十三岁那年和我爹我娘吵了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那时身上没有一文钱,夜里只能到桥洞底下睡觉。我一个人蹲在桥底下的时候就在想,我要死在这里了。我娘找到我的时候哭得好大声,她平日里软声细语笑不露齿,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态。”
“我小时候和我爹学剑法,他让我先练基本功,每天扎马步、跑圈。我练了两三天,没看到成效,就以为他在骗我,然后跑去和他吵。我说‘我要学的是你那种刷的一下打趴坏人的剑法,才不是每天扎马步跑圈子,你不愿意教我就算了,干嘛天天折磨我?’我爹当时气得胡子都要炸起来了。要不是我娘拦着,他当时一定会狠狠揍我一顿。”
“我爹第一次带我出去历练,碰见敌人时我腿都软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最后是我爹挡在我前面处理残局。然后我爹对我说‘第一次实战,胆怯很正常。不用怕,你老子会护着你。’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爹确实将我娘和我护得很好。”
“等我大一些了,我爹便让我独自外出游历。我当时还有些难过,他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后来还是我娘酒偷偷告诉我,其实我爹当时并不放心我一个人出远门,在暗中偷偷跟过我两回,见我确实可以独当一面了才真正放下心来。”
“我今年生日时跟我爹说想学一套新的剑法,但他说‘修行一道忌贪忌躁,贪多嚼不烂,等你把现在学的剑法都吃透了,我再教你新的剑法。’我从小就佩服我爹,他对于剑法修炼见解独到,郭叔叔他们都说以我的爹的天赋,进阶元婴是板上钉钉的事。我爹虽然天资过人,但却非常勤勉。他一直告诫我‘倘若基础不牢,修为便是空中楼阁。’这么多年,但凡我爹在家,一定会敦促我联系基本功,从未落下一次。”
贺同光能够感受到自己后背的衣裳已被郁旷的眼泪浸湿,他停下脚步解开绳索将郁旷揽进怀中:“哭出来吧,郁旷,我会一直陪着你。”
郁旷把头埋在贺同光的肩头放声大哭。
望着怀中的少年,贺同光心痛至极,他一遍又一遍轻抚对方的后脑以示安抚。
耳边的哭声逐渐微弱最后消失,身心俱疲的郁旷睡着了。
感受到储物袋中的玉符的灵气波动,贺同光急忙取出玉符,是徐泉音的回信,她将汇合地点定在了鹤鸣山山脚下的小溪旁。
收到徐泉音的回信,贺同光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
鹤鸣山距离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大约二里地,灵气几近枯竭的贺同光深呼吸后,一鼓作气凭着仅剩的微薄灵力来到小溪旁。
山脚下空无一人,徐泉音还未赶到。
贺同光将郁旷安放在溪水岸边的大树下,提着水囊去溪里取水。他仰头大口灌水,清凉的溪水经过喉管落入肠胃,让周身滚烫的他倍感舒适,喝饱后的贺同光深呼吸好几次才感觉到猛烈的心跳声渐趋正常。再次打水完毕后,贺同光拎着水囊走向树下的郁旷。
绿荫下的白衣少年眼眶发红,脸颊上满是泪痕。贺同光心里酸楚,暗自祈祷郁正泽和柳宛还有一线生机,他希望那个在柳树下言笑晏晏的少年永远笑靥如花。
利箭破空之声陡然传入贺同光的耳朵,他凭借本能扑倒在郁旷身上。
“噗”。
是利箭没入□□的声音,贺同光低头看到贯穿自己腹部的利箭,尔后才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噗,噗,噗”。
贺同光还未来得及产生任何念头,更多铁箭穿透他的后背,染血的箭尖破胸而出,箭身上附着的金系灵气不断刺激伤口。剧痛和失血的感觉让贺同光眼前发黑。
第三波被灵气包裹的利箭飞向树下的两人,却在离贺同光还有一尺之距时暂停在空中。
徐泉音的身影浮现在溪边。
偷袭者者见势不对转身就跑,徐泉音对着虚空一弹指,偷袭者双腿被当场折断。紧随徐泉音身后的洗月宗弟子任远立刻追上偷袭者,将其捆获。
突袭者意图自爆,任远见状将其一掌拍晕。
徐泉音转身看见被万箭穿心的青衣少年,哀叹一声:“你可有什么未了心愿?”
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的贺同光轻声回道:“请……照顾好郁旷。”
“好!”徐泉音未曾想到对方的遗愿居然是这个,错愕之后立即点头回应。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青衣少年嘴角勾起一个浅笑,他望着面前沉睡的白衣少年,刹那间明白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渴望,他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颊:“不能一直陪着你了,对不起,我食言了。”
贺同光的指尖滑落,无力垂下。
树下的青衣少年缓缓阖上双眼,树影覆盖了他,这一世春光再也不会照到他的身上。
第18章
“任师兄,你这是刚做完任务吗?”洗月宗弟子李宏热情问好。
圆脸的任远宽和笑道:“是,我与郁师弟刚从蛇山回来。”
李宏朝任远身后看去,却发现任远身后空无一人,他一脸好奇地望向任远,以眼神询问这位“郁师弟”的踪迹。
任远无奈摊手一笑:“郁师弟已经回去了,我来复命。”
李宏露出一脸“我懂”的神情,随后与任远作别。李宏身旁的师弟有些好奇:“师哥,我好像从未在宗们里见过这位郁师兄?”
“那位可是个修炼狂魔,除了他自己师门的人,完全不与宗门其他弟子往来。你没见过他也很正常,这么多年,我也不过见过他两次而已。”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仙门之中的怪人不胜枚举,不与门人往来的郁旷也算不上惊世骇俗之人。这样的修炼狂人只能引起片刻的注意力,李宏师兄弟转瞬便聊起了旁的事情。
远处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入任远耳中,想起自家师弟,他无奈叹气。
“咚,咚,咚”。
任远扣响郁旷的房门。
木门自动打开,任远走入郁旷的房内,无论看过多少次,他都觉得这间房屋太过于冷清。三面雪白的墙壁上未有任何装饰,屋内只有一桌两椅一柜,角落里有一只蒲团。郁旷还是引气期修士时,这屋内还有一张床,待他筑基后,木床消失得无影无踪。
盘坐在蒲团上打坐的白衣青年看见任远的到来,起身倒茶迎客。
“小旷,这是这次任务的奖励,你清点一下。”任远将一只储物袋递给郁旷。
郁旷收下储物袋后并未查看,随手放在桌上。
洗月宗内,引气期弟子每人可以分得一间石室,一座山峰上约莫会有上千间石室;筑基期弟子可以入住进独立的院落内,一间院子通常会居住四位筑基修士;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则可以享有独立的洞府。
回想起进院时听到的对话,任远问道:“小旷,我听你其他三位舍友说,他们今晚会去参加东鹿城一年一度的修士交易会,你怎么不同他们一起去?”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我不缺法器材料,也没有需要交易的物品。”
看着如同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师弟,任远有些头痛:“小旷,你平日里可以多与你的舍友们往来。我打听过他们三人,均是品行端方之人;他们三人的修为在同龄人之中也是佼佼者,是值得你结交的人。”
郁旷敷衍点头:“多谢任师兄。”
见师弟这番答复,任远心里明白,郁旷并没有听进心里去。
任远在心里唉声叹气,他的师傅徐泉音乃医修大能,师公宋明远是洗月宗内一阁之主,二位元婴道君平时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抽不出太多时间关怀孩子和弟子。
宋明远并未收徒,膝下只有宋怀瑾一个女儿;徐泉音门下有任远和郁旷两个弟子。
任远作为大师兄,不得不肩负起教养师弟和师妹的重任。师妹宋怀瑾过于活泼,总有造作不完的精力;师弟郁旷过于沉闷,一个月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师弟和师妹的性格为什么不能中和一下呢?
思及此,任远一脸忧愁,他下意识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放下手时,只见右手上飘荡着一缕黑发,随风摆荡柔弱无力。
我他娘的才多大,就要被愁秃头了吗!任远悲从中来。
“任师兄,我之后打算闭关冲击金丹,暂时不接新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