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动静。
依旧是没动静。
过了许久,久到沈致和梁慕都要放弃了,宋小舟只觉腰间悬挂的玉佩陡然闪烁着幽蓝光芒,一明一暗。
宋小舟心口猛的跳了几跳,想摸腰间的玉佩,却又不敢碰,好像那是什么易碎之物。
眼窝一热,宋小舟喜极而泣。
陆府中的人大半都被陆悬祭了鬼,宋小舟回来后,只要了几个撒扫的仆人。陆府很大,大得让人行走在其中都感到寂寞。
他不自觉加快脚步,穿过拱形门,有人叫了句,“小舟”。
宋小舟抬起头,只见陆衡站在廊下,素衣长身,面容如玉,对他轻轻笑了笑。
宋小舟眨了下眼睛,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就往暗处推,咕哝道:“谁让你出来的,还没养好呢,万一晒着了怎么办。”
陆衡道:“不打紧。”
宋小舟说:“要紧,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你再这样胡来我就生气了,哄不好的。”
陆衡笑了下,转移话题,说:“他们走了?”
宋小舟说:“走啦。”
“舍不得?”陆衡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冰凉,宋小舟抓着,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一点点舍不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朋友。”
“不过——”宋小舟话风一转,仰起脸,看着陆衡,嘴角抿着笑,“我更想和谨之一起,没有旁人,只有你。”
陆衡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低头吻他嘴角的笑意,“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宋小舟突然想起什么,瞪着他,“你转移话题。”
陆衡笑出声,“我没有。”
宋小舟道:“就有,我跟你说,你不要还以为自己和以前一样,你现在就和刚死的小鬼没什么区别,磕着碰着晒着怎么办,我得多心疼啊。”
陆衡冷不丁地:“小舟,你好啰嗦,”
宋小舟气鼓鼓道:“不许嫌弃我!”
陆衡笑道:“不嫌弃。”
宋小舟轻哼一声,“记住没有!”
陆衡说:“陆夫人,记着了。”
二人一路说话,陆衡伸出手,宋小舟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鬼的手是凉的,心却在瞬间变得滚烫而满足,将失落和孤独一扫而光。
他们且行着,日头悬在穹顶,光撒了下来,照不进长廊。明暗泾渭分明,却好像都有无数种可能,通往敞亮的前路。
纵然人鬼殊途,焉知不是殊途,同归。
第26章 番外 梁慕X沈致
1
梁慕是九岁上的山。
他爹娘都被鬼怪杀了,留下这么个孩子,吃了两年百家饭,颠沛流离,后来一头撞在沈致父亲的腿边。
沈致父亲看他颇有天赋,拿两个包子给他,问,你想和我走吗?
梁慕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看他破旧的道袍,还有背上的剑,你是道士?
沈致父亲点头,笑道,没错。
梁慕说,厉害吗?
他琢磨了一下,又笑,尚可。
而后梁慕就跟着沈致父亲走了。
2
没想到,还没开始学艺,就先认识了一个怪物。
小时候的梁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他的师弟是个怪物。
第一次见面时,沈致七岁,长得粉雕玉琢,可手是温凉的,不是活人的体温,脸上也有道道裂纹,看着诡异又吓人。
梁慕直愣愣地盯着他,沈致抱着父亲的手臂,探出脸来,甜甜软软地叫他,师哥。
梁慕不喜欢怪物,没吭声,错开了头。
沈致黏人,跑过来抓他的袖子,梁慕躲了躲,小狼崽子似地,凶巴巴地瞪着他。玉娃娃也似的小孩儿不依不饶,碍于沈致父亲在,梁慕没有太大的动作,最终被沈致抓住了袖子。
沈致父亲看着,笑呵呵地道,以后你们师兄弟要好好相处。
沈致快乐地嗯了声,梁慕心里说,谁想和这样的怪物好好相处,他是来学道家术法的,学完了就走。
3
沈致父亲对梁慕说,沈致早产,打小就身体不好,五岁就没了。他舍不得儿子,留着他的魂魄,才为他弄了这么副身体。
他深深地看着年少早慧的孩子,轻声说,师父活不久啦,梁慕,你是师兄,要照顾好你师弟。
世事自有其道,沈致已经死了,他舍不得儿子这样早夭,强行留他活着,早晚会受天谴。
梁慕抬起头,看了他师父片刻,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是,师父。
沈致父亲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4
夜里,师兄弟同睡一张床。
正值剩下,窗外蝉鸣不休,星子明亮,错错落落布满天幕。
沈致说:“师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梁慕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致挨到他身边,“理理我嘛师哥,师哥,师哥……”
梁慕:“闭嘴,睡觉。”
沈致撇了撇嘴,一把抓着梁慕的手,梁慕却像是被烫着了,猛的用力推开了他。砰得一声,沈致撞在墙上,顿时哎呦叫了一声,“疼——”他捂着脑袋,“坏了,要裂了。”
梁慕推完就后悔了,他压根没想那么用力,听见沈致叫疼,手指攥紧。
沈致:“我爹好不容易给我补好,又撞坏了,呜好疼。”
半晌,梁慕闷声说:“对,对不起。”
沈致瞄他一眼,嘴里叫嚷,“啊呀,疼……可疼了。”
梁慕心发慌,怕沈致当真有个好歹,下了床,一把抄起沈致就要往外跑,“我找师父给你看看。”
沈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两只手抓着梁慕的脖子,“师哥,你这么紧张,明明没那么讨厌我嘛。”
梁慕脚步顿了顿,明白是被耍了,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沈致正狡黠地冲他笑,“师哥,别撒手啊,真的会摔坏的。”
梁慕冷冷地说:“摔烂了活该。”
说完,把人扔回了床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着床,沈致不恼,笑嘻嘻地又爬了过去,挨着平躺下来的少年,“师哥,我就是逗逗你,别生气了。”
“师哥,师哥,”拖长了一把嗓音,撒娇似的。
梁慕一字一顿地说:“沈致。”
沈致哎地应了声,不想当真惹梁慕生气,说:“师哥,你看这天儿这么热,要不要抱着我睡,冬暖夏凉,顶凉快。”
梁慕:“不需要,你不要再说话。”
沈致:“哦。”
第二天,梁慕睁开眼,就见沈致埋在他怀里,一条腿不安分,搭在他身上,睡得香甜。
梁慕:“……”
5
梁慕初习剑道时,没少吃苦头。
沈致睡到半宿,迷迷糊糊滚了几圈,碰不上人,就知道梁慕又不眠不休了,心中感叹,他师哥当真是天底下最勤勉的人了。
沈致父亲教徒弟习惯于让他自己琢磨,领悟,梁慕有时钻了牛角尖,晚上也不睡了,一个人躲到僻静处练得浑身都是汗。
不知道为什么,沈致总能找着他。
梁慕在练剑。
沈致趴在石头上看了会儿,开口叫了声,师哥。
梁慕早习惯了,不搭理他。
沈致又说,师哥,你这么着不对。
他虽然身体不好,可打小就是抱着剑长大的,又跟着他爹耳濡目染,于剑一道,比寻常人悟性高得多。
梁慕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沈致眉眼弯弯,这人天生一双笑眼,不笑也像笑,笑起来就越发烂漫可爱。
沈致爬了起来,摘下腰间别的木剑,说,来,我陪你喂喂招。
木剑是他爹给他削的,沈致父亲不让沈致碰真剑。
梁慕犹豫了一下,想着去折根树枝,沈致剑尖已经逼近了,当即凝了神,眼中只有小孩儿认真的模样。
师兄弟一番切磋,停了手,梁慕如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尚学不会掩饰情绪,脸上不觉露出几分笑来,轻声说:“多谢……”顿了顿,吐出师弟两个字。
沈致看着木剑上斫的剑痕,心疼得摸了摸,笑道:“师哥,你真想谢我啊?”
梁慕看着他,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
沈致:“那师哥背我回去。”
梁慕:“……”
沈致娇气地说:“大晚上地还要练剑,腿疼,师哥,快点,说话算话。”
就这么一会儿,还练剑还能练得腿疼……梁慕看了他半晌,弯下腰,“上来。”
沈致直接就扑了上去,两腿夹着他的腰,笑道:“走咯,回去啦!”
梁慕托着他的屁股,警告道:“别乱晃。”
沈致嘿嘿直乐,搂着他的脖子,两只脚一晃一晃的,过了一会儿,又嫌他,“师哥,你怎么一身汗味儿。”
梁慕面无表情地说:“背你还这么多事,自己走。”
沈致箍紧他,腿也缠得紧,耍赖,“不行,师哥背,我腿疼得不行。”
梁慕险些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怒道:“手,还胡闹我不背了。”
沈致乖乖地松了松:“哦。”
6
梁慕十一岁那年,沈致父亲去外头除妖了,有只蛇妖寻仇摸到山里。
梁慕和沈致年纪都小,妖虽是百年蛇妖,于两个孩子而言,却很难对付。
他们俩差点被蛇妖吞了。
梁慕带着沈致在山里逃亡,仗着熟悉地形,又有阵法在,一时半会的,蛇妖也追不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