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骤然从软垫上站起来。
“当真?”
“对,师兄快去看看吧,阁主如今高兴坏了。”
陆青连忙跟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才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对北山蘅道:“教主也跟着去看看吧,此人能枯木逢春,还是多亏了教主那一斗天衡海之水。”
北山蘅自然点头应是。
他随着阁中弟子离开屋舍,一路向天虞山的主峰走去。沿着生满青藓的小路拾级而上,不出一炷香/功夫,面前便出现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
陆青带着他走进左边那间屋子,屋内坐着一个黑袍道长,同样是三十岁上下的面容,两鬓染着星星白色。
“师父。”陆青走过去,躬身行了一礼。
男人微一颔首,目光从北山蘅身上一掠而过,指了指身边的软垫,“坐吧,今日有远客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栖云峰上不曾备下茶点,若是怠慢了可如何是好?”
“谢师尊。”陆青在旁边坐下,恭声道:“这位是弟子的挚友,月神教教主,今日携高徒前来寻医问药。”
“月神教?”中年男人微微一怔,视线转过去,将北山蘅上上下下打量一圈,问道:“你是北山蘅?”
北山蘅点点头,有些莫名。
“你来看看这个人。”中年男人从床榻边离开,一手掀起了床帐。
帐中躺了一个身着素衣的男人,面色苍白如纸,长发如雪委地,正睁着一双灰蓝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
北山蘅神色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20章 龙之血
他呆呆地望着榻上之人,愕然良久,方缓缓地俯下身去,在木榻边缘三叩首,颤声唤道:
“师父……”
有多少年没有见了?
四十年前北山慕最后一次离开月宫,便如云散长空一般,匿于人海,再无声息。若不是此番在逝水阁中得见,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这个师父早已托体山阿了。
“我确实是死过一回了。”北山慕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云淡风轻地笑起来,“若是没有你那袋水,我还真不知道几时能醒。”
北山蘅愣愣地看着他,尚未反应过来。
自家师父为什么会睡在逝水阁阁主的房中,还一睡就是四十年?
“怀玉兄,你看我这徒弟。”北山慕转向身侧玄衣道长,弯着眼睛道:“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祈怀玉顺着他的话,将视线移到北山蘅身上,像讨论一棵白菜似的品评道:“长得确实不错,呆头呆脑的,看上去甚是可爱。”
北山蘅:“……”
逝水阁这地界就是邪门儿,从阁主到弟子,一个两个都不正常。
祈怀玉端详着他,问道:“蘅教主如今也有弱冠之岁了吧?可有娶亲?可有孩子?”
北山蘅木着脸,“劳阁主记挂,晚辈一百又七岁了。”
“一百零七岁,那可老大不小了。”祈怀玉摸了摸下巴,慢吞吞道:“我看你生得一表人才,如花似玉,钱财地位哪样都不缺,怎的如今还讨不到媳妇?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北山蘅掀起眼皮,幅度极小地翻了个白眼。
他敢保证,要不是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头是他师父的朋友,自己定会捏个风云诀拍过去,照着他那张俊脸来一下。
“莫要欺负我徒弟。”北山慕瞪了祈阁主一眼。
祈怀玉连忙赔笑。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北山蘅望着榻上之人,不觉蹙眉,“自从师父走后,弟子派了无数只灵蝶送信,都有去无回。”
北山慕叹了口气,扶着床沿坐起来,手指按了按喉结。
祈怀玉向陆青伸出手,陆青连忙倒了一杯热茶端过来,祈怀玉将茶递给北山慕,北山慕喝完润了润嗓子,才缓缓开口。
“四十年前……约莫是建和十五年吧,我做了一场法事。”北山慕眯起眼睛,回忆着道:“那场法事使我修为耗尽,不得不陷入沉睡。幸得祈阁主出手相助,这才不至于身死魂消,赴归墟往生。”
他用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雕纹,忽然抬起头,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北山蘅心里揪了一下,垂下眼睑,轻声道:“弟子没用,收了个徒弟还给折腾死了,这才带着他来求医问药。”
“折腾死了?”祈怀玉闻言看过来,不怀好意地眯了一下眼睛。
北山蘅连忙道:“不是,受了重伤。”
他看了陆青一眼,生怕这不正经的再吐出什么惊世之言,赶在他开口之前,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了一遍。
北山慕听完,皱着眉问道:“你那个徒弟修的什么内功?”
北山蘅默了片刻,低下头去,面露惭色,“什么都没学,弟子还不曾给他教授武功。”
北山慕揶揄道:“你可真是比我还不负责。”
“弟子之前也想教他习武,可这孩子根骨欠佳,不堪大用。”北山蘅小声解释,“弟子将他捡回来时曾替他疏通经脉,但他天生阳维脉经气滞结,任督二脉无法打通,很难筑基练气。”
“没有武功,怎么可能受了法藏全力一棍,还能不死?”北山慕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你那徒弟现在何处?”
“就在山下陆道长的居处。”
“带我去看看。”北山慕放下茶杯,就要掀被子下床。
祈怀玉一把将他按回去,扭头对陆青道:“青儿,去将人带过来。”
陆青应声出去,北山慕又窝回了被子里。
祈怀玉从博古架上取了一片羽帚,掀开香炉盖子,慢慢悠悠地清理着炉边香灰。北山蘅在房中坐了片刻,站起身走到门口,有意无意地往山路上看去。
“别晃了,晃得我眼晕。”北山慕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地道:“是去接你徒弟又不是帮你接亲,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北山蘅尴尬地转过身,“弟子没有。”
“坐下来,同我说说。”北山慕一指床前的软垫,语气温和,“你怎么会和楞严山的人结下梁子。”
“是那老和尚先挑起事端的。”
北山蘅从袖子里摸出那本《流光策》,双手托着递过去,慢道:“弟子无意中从凌波宗手上得来此书,却没料到引来各方追索,那法藏便是其中之一。他将重九掳去,放在金钟牢中施以酷刑。”
“原来是这样。”北山慕伸出手,摸了摸书的封页,随即道:“这本不是教中所藏的那一卷。”
祈怀玉闻言走过来,也将书拿起来翻看着,递还给他,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逝水阁中那本。”
“教中所藏的那部分,应该还在玉婵手中。”北山蘅摸着书脊,轻声问:“师父,陆青说您有办法看这本书上的内容。”
北山慕点头,“有办法,不过我不能独自翻看。”
祈怀玉也搭话道:“要想看书中文字,除了我们俩之外,还必须同时得到九郯可汗、当今圣上和法藏的同意。”
北山蘅顿觉丧气。
直觉告诉他,这本流光策里面的东西,和法藏抓重九的原因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可是看个书还要凑齐五个人,这是什么规矩?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屋内三人齐齐抬头,就看见陆青背着重九踏进来。他四下看了看,望着北山蘅,面带犹豫。
北山蘅这才发现,祈怀玉的房中只有一张床。
“放这吧。”
北山慕状若无事地起身,从床头挑了一件披上,将床腾开。
陆青将重九放下,让他靠坐在软垫上,北山慕伸出手放在重九后脑,片刻之后,缩回手,面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明白了。”
北山慕将手拢进袖子里,在旁边坐下,只是神情并未放松。
北山蘅心里一紧,“师父……”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北山慕眉心微微蹙起,似有难言之隐。
北山蘅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我怀疑,”北山慕顿了顿,“我怀疑他体内流着龙血。”
“龙血?”北山蘅一愣。
意思是说他捡回来的这个徒弟不是人?
“这个龙血,不是说上古那些龙族,而是指以‘龙之血’命名的一种血脉。”北山慕缓缓道:“就像月神灵脉一样,始于亘古之前,是创世之时神明对人族的恩赐。”
北山慕这话说得拗口。
北山蘅思量了半天,才搞明白他的意思,遂问道:“这龙之血有何特别之处?”
“龙之血,取上古神树建木之灵,为凡俗之人汇入一丝神祗之气。”北山慕想了想,道:“最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是皇族血脉。”
北山蘅脸绿了,“是我想的那个皇族吗?”
北山慕很不忍地点头。
“他是皇室中人?”北山蘅转向重九,有些难以接受。
“恐怕,不是皇帝的儿子,就是他的侄子。”北山慕迟疑片刻,还是将余下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据我所知,当今圣上没有孩子,想来以后也不会有。”
说着,他转向祈怀玉,问道:“当今皇帝还是明宣帝吧?”
祈怀玉点点头。
北山慕转回来,笃定道:“照年龄来看,此人应该是皇帝的侄儿,等他醒来,你不妨问问,说不定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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