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不可忍,也没有办法,你总不能拿条封布把所有人的嘴巴都堵得严丝合缝。
于是乎,在这种评论愈发风行的情况下,良宵姑娘在风月界的风评也就越发高涨,以至于有人愿以千万灵石换其一夜,遭到拒绝后仍痴心不悔的情况时有发生。
今夜一弯新月冷辉高悬天际,虽不是初十良宵献艺之夜,但根据花间一壶酒前攒动的人群来看,却注定不会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然而这排起长队的人流是在月清尘进去很久之后才逐渐堆积起来的,他也就很可惜地错过了这壮观的景象。
此刻,在花楼大堂之上重重罗幔掩藏下的二楼绣阁中,良宵微蹙蛾眉侧卧榻上,一双平日里总是含羞带嗔的桃花美目此刻半张半阖,望向床畔女子的神态中带了些微疲惫与凝重之色,“敢问仙子,此次如何?”
“险之又险,”床畔轻纱拢面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收回本系在良宵凝脂腕上的一丝素白,“若我料的不错,这怕是最终的那几次了?”
良宵未言语,只是浅浅颔首。
“姑娘早知如此,为何仍不自珍自爱?”轻纱拢面的白衣女子叹了口气,双瞳若剪秋水,泛起几许波澜,“此次压制已是勉强,如若再有下次,恕我也难以保证助姑娘渡过难关,若果真天命难违,那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最后四个字说得轻如飞雪,但即便再轻,也难以消减它压在人心上的万钧重量。
“有劳仙子忠告,良宵感激不尽。”良宵沉默片刻,却是盈盈一笑,虽病色未退,仍旧艳若桃李,“若真是天地有道因果循环,那良宵亦无甚可怨,不过是自种其因,自得其果罢了。
“仙子方才问,为何我早知如此却仍不自珍自爱,其实仙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歹活了一世,人死如灯灭,万事皆成空,又有谁不惜命呢?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总是比此身此命来得值钱些,而良宵是个生意人,自然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仙子多次不辞辛劳为我压制,良宵亦明白仙子心中所求,待一切结束,即便良宵不在了,对价亦自会有人双手奉上,这一点,仙子可以放心。
“良宵晚间尚有些事,就不多留仙子了。”
对面白衣女子静静看她一眼,面容隐没在面纱后,望不真切此刻神情:“看来世间一切在琅轩阁人眼中,都不过是场交易罢了。只是,你方才那论调虽像极了那狐狸,却终究欠些火候。”
语毕,她自床畔站起身来,随手拿过搁在桌案一旁的幕篱遮住另半边面容,音色清若碎玉:
“言止于此,好自为之。”
第12章 宁远湄
宁远湄从二楼绣阁中走出来时,窗棂外的天幕上已是朗月高悬。
花间酒后院有处梅子林,梅是好梅,虽比不得二师兄望舒君那里得冰雪相照的寒梅,在清幽月色映照下,却也有些暗香疏影,清斜沉昏的景致。
从如今这个位置往下看,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是她向来爱的景,只是如今身处红尘烟花之所,扑面而来皆是脂粉酒气,无端端败坏了兴致。
遑论本来便无甚兴致。
世人许是想不到,这十里繁华销金窟的主人,有时也爱些尘世外的风雅事。
只是这抹不合时宜的出尘放在这里,便只能被幽闭于深深庭院,不能像在绝尘峰那般映着月容雪色肆意舒展风骨了。
比起外面华丽喧嚣的天地,这林子在这里倒成了有些不合时宜的存在。
不如移去给望舒,就当是小礼,来年还能有理由厚着脸皮去他那里讨壶梅子酒喝。
戴幕篱的白衣女子眸中闪过一抹恬淡笑意,隐于素白袖中的手指轻轻绕了个圈,低头默念一句什么,再抬头时已是恢复如常,仍旧神色清浅似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只是似乎听得后院里看林的童子惊呼林子不见了。
想必以那狐狸锱铢必较的心性,绝不会因此降罪于一小小童子。
只会寻正主索更大的赔礼。
何况她在用灵力时并未刻意抹去自身特有的木系痕迹。
既然狐狸如今有事,那于这里便再不怕谁。
哪怕他日找上昆梧山来,只叫望舒扛着便是。
任你呼天抢地我自岿然不动的远湄姑娘黛眉一挑,目光自后院童子的伤心地移回二楼廊间。
向来知晓这花间酒用料颇为奢侈不羁,连此处用来遮掩二楼的罗幔用料都极为特殊考究,据说是用那深海鲛人族所织的鲛绡所制,虽轻薄飘逸,但有一妙用,即从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但在外面却是半点也瞧不见里面光景。
此刻,透过那轻透的帷幔向下望去,只见花楼大堂依旧人声鼎沸,划拳声,调笑声,耍酒令声,赌赢之人高声大笑叫着再来之声,赌输之人大叫不服要求重来之声,不绝于耳,一如往昔,并无二致。
一如往昔。
物是人非。
然而,正当她打算移开目光继续下楼之时,却忽然发觉,大堂右边的某个角落,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太相同。
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那一打眼太过迅速,并未看得真切,就在宁远湄想要定睛再仔细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之际,却听得不远处有句颇为夸张的惊叹:“阿绾,你快掐掐我,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却是两个花间酒洞仙歌乐坊的小歌姬倚在栏间伸长了脖子向大堂看。
此地不宜久留,无论何事,终归与无干。
不过,许久没下过悬壶峰了,眼下既然似乎有乐子可寻,那自己只远远听一听看一看,应该不打紧吧?
终归是两个小小凡人,定然看不破自己此刻施的掩身术。
且听听她们怎么说。
“豆蔻别闹,都压着我的筝柱了,弄坏了琴弦你可是要赔的。”叫阿绾的那个笑着推了同伴一下,“快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绾绾,如果真不是我在做梦的话,那么本姑娘要严肃地告诉你,我有心上人了,呐,就是那位穿白衣服的公子哥哥。”豆蔻握着阿绾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心上人,开什么玩笑,”阿绾调侃了她一句,“太久的就不提了,单是上次看到罗尚书家那位登科及第的小公子,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次,那位五皇子来咱们这时只顾着跟良宵姐姐说话没跟你逗闷子,你就闷闷不乐地说心上人有了别人不要你了。心上人,可是真正放在心尖上来疼来爱的人,像你这种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的,那不叫心上人,叫新欢。”
最后两个字尾音拉得老长,玩笑之意甚为明显。
“哎我的绾绾长大了啊,还懂什么叫心上人了就你那种万年不开窍的性子,恐怕还没喜欢过什么人吧?哼,以前是我年少轻狂,没见过真好的,这次可不一样。”没等她说完,豆蔻就给呛了回去,她一边颇为自豪地挥手指向宁远湄刚刚发觉不太寻常的那个角落,一遍捂着脸娇滴滴地忸怩道:“呐,我的心上人,就是那位穿白衣服的公子哥哥,不变了。什么看不见来来来,从姐姐我这个角度看,看见没,就是那个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剑和一堆,哦天哪没错,是一堆灵石的公子哥哥。”
那边静了半晌,竟未再有反驳之声。
宁远湄默了一瞬。
好像一不小心偷听了人家闺阁墙角。
不知是哪位穿白衣服的公子哥哥,这么讨小姑娘的喜欢。
毕竟现如今距百鬼乱世那场人间浩劫的终结没有几年,凡界出于对在战火中拯救了他们的修真界的尊崇和敬慕,纷纷在各处为修真各派竖牌立碑、歌功颂德,修仙风气一时大盛,如今在帝都无论是那些官家公子还是富家少爷,都摒弃了以前热爱的金丝银线袍玉带绫罗衫,有事没事喜欢穿一身白衫或一袭青衣满街乱晃,以彰显自己有着不同于旁人的仙气和对于修仙浓烈的向往之情。
正因如此,哪怕就凭方才那一打眼,也大体可以看出这楼下无论是赌场中还是酒桌上,穿白衣服的恐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单凭这一个特征,恐怕难以辨清吧
然而,再定睛一看,她自然就明白了。
即便在人堆里,也是一眼可辨的,那般清晰出众。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何人配白衣
何用看别人,只看那一袭白衣胜雪,和那人清冷淡漠的无双眉眼,便已然足够那两个小姑娘思一盅春了。
细细想来,掌门师兄长年一袭苍色裳服,自是肃穆端庄;子安一个暴脾气偏生钟情蔚蓝,穿出来也能叫不熟悉他脾性的人生出几分天朗气清之感;而潇湘那个与竹为邻的人惯穿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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