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 (猫草和Raexn)

　　他老老实实的坐着，心中正在斟酌运用词汇，正想着该从那里开始同慕星套近乎，好让这位上校今日能多伺几回茶。没想到慕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先开了口：“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想起我们在学校的时候。”
　　他的脸上有些消沉，应该是最近被某种事情困扰许久。这种语气和神态在慕星脸上划过，就能变成针扎在思轲的心中。他想起了慕星在学校中的样子，那叫一个英姿飒爽，那叫一个气宇轩昂，能满足那群小姑娘们关于宇宙战舰英雄的一切幻想。
　　现在，他这位老友消瘦了许多，人看上去也不太精神，坚毅中透着苦楚，活活能让人脑补出一幕苦情戏男主的戏码。思轲一边在心中痛骂那群辣手摧花的官员们，一边赶紧给这位好兄弟打气：“哥们，我知道你工作辛苦，但这不是为国为民嘛！那几个国家元首吵架，有上层将军们顶着呢，咱们在下面偶尔受点气没事，但是得放宽心。你还记得我们在军校的时候，颜坤那小子吗？每次星盘演练都是他输，连裤子都快被打没了，只能用大裤衩当白旗投降。可人家就是心态好啊，你看现在混得多好，打仗也有一套，据说都快升少将了。”
　　慕星没有说话，思轲却突然闭了嘴。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猪脑袋，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嘛提这事。
　　小坤子是他们的学弟，上月连人带战舰一起没了，怕影响士气就没开追悼会。战报都得经过总参谋部，慕星肯定比他们这些作战部队早知道消息，压在心里估计更难受。人家好不容易出来是散心的，自己提这事不是给人添堵吗。
　　思轲脑袋转弯很快，赶紧把话题岔开：“不提了不提了，打仗什么都是这点破事。你还记得咱们在学校，你当宿舍长的时候，那天教官来查寝，咱们那瓶白兰地是怎么蒙混过关的吗？”
　　慕星脸上的严肃终于少了点：“当然是瑜兄重义气，偷跑来报信，他在军校学会当值，最早知道消息。那时候都已经过了就寝时间，他竟然也能躲过巡查兵，爬上二楼告诉了咱们。”
　　“我说赶紧倒厕所吧你又舍不得，非要说那是军人的灵魂容不得玷污，要打要杀都行，就是不能动这瓶酒。”
　　一提到这事，思轲激动地说道：“要说讲义气，还是慕星兄最讲义气，又不想让我因这事被退学，活活牺牲了你那瓶宝贝的矿泉水。酒瓶不好藏，咱们又把肖崇拉下马，非让他把女朋友送他的花冠拆开放瓶口上好装作花瓶。那小子心都碎了，非要跟我拼了。”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慕星插话，“你和肖崇在打架，我忙着把花装酒瓶中，床单都被你两个给扯坏了，你还把我那套茶具摆在床上堵窟窿，真是越帮越乱。“
　　思轲大笑：”可不是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教官看咱们那眼神。哎呦哦，第二天我们就真全校出名了。“
　　宿舍里面被单凌乱，床上放着茶具倒是挺精致秀雅，地上两男生面红耳赤你追我打，容貌清秀英俊的慕星尴尬的捧着鲜花。
　　这简直是个人都得想歪。
　　“哈哈哈哈，教官当时愣了半晌，才说出那句‘你们这群骚包还挺浪漫呀。’。”思轲差点笑岔气，“咱们可被罚惨了，加重力仪还让跑三百里，腿都差点断掉。回来后还被整栋宿舍楼的兄弟们群嘲，说都怪慕星级长魅力太强男女通杀，半夜三更也能搅动学员为其争风吃醋打群架，当真是绝色佳人，格外迷人。还说从此以后，学校里面校花校草的位置都只让你这一枝独秀。可把肖崇气坏了，半年都没给我好脸色。”
　　见慕星捂着脸，嘴角也被勾起笑意，思轲便开心地说道：“更糟糕的是，他们非要说我们是三角恋，还有个人画了本小漫画，那叫个香艳，弄得所有教官们看我们宿舍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我还记得，那年情人节，你收了好多玫瑰巧克力，各种奇奇怪怪的留言都有。什么祝福‘小星和小轲终成眷属，肥水不留外人田。’，还有‘希望崇儿奋勇直追，春宵一刻值千金。“，甚至连瑜兄都被牵扯上，什么’忠厚者自有天助，此时不娶待何时。’” 思轲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说他们那时候怎么都那样有才，活活嘲笑了我们四年。要不是大轰炸全毁了，现在保留下来往同学会上一放，该有多好玩。”
　　提到那场大轰炸，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外星飞船突然出现在空中，巨大的离子炮毁了整个城市，连带着军校。瑜兄为了护着周崇，没能从那块地逃出来。
　　思轲觉得自己这张嘴今天真是欠揍，忙偷偷瞄了眼慕星。
　　慕星举着茶杯，肃然地说道：“敬瑜兄，真汉子。”
　　“敬瑜兄，真汉子。”思轲同样举着杯子，陪着泯了口红茶。
　　这杯茶真好喝，还是记忆中那口感。慕星果然是茶圣在世，红茶加上白兰地后带着些许果香，这丝微甜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红茶稍苦的口感，带着些许回甘，这才是属于成熟男性的浪漫。
　　“好喝吗？”慕星将思轲的茶杯给添满，“正宗的做法还要经过小火烘烤，我没太多时间，只能给杯子中加了多余的果酱。”
　　“已经很好喝了！”思轲由衷的说道：“周崇怎么样？他的腿还好吗？”
　　“他挺好的，”慕星看着思轲，微笑着说道：“他很聪明，半路转业也能干得很好。上次我见他时，他被总部征招，应该是去设计新武器了。”
　　“那就好。”思轲又品了一口茶，“我联系不上他了，没想到这小子现在这么厉害。我刚才做梦，还梦见他跟我吵架，又在嘲笑我。“
　　“谁叫你中二病呢。”慕星将煮好的茶壶移开，轻轻放在茶盘上，“那时候你功课真差，还天天嚷嚷自己入错了行，他不笑话你笑话谁。”
　　思轲想到这点就头疼：“你也别说他，你当时也没少嘲笑我。星盘演练非要让我当指挥官，害得我没法浑水摸鱼。”
　　“不过，你人是真好。”思轲盯着面前红棕色的茶杯，小声说道：“你的成绩真好，脾气也挺好。不厌其烦帮我，在学校是这样，在舰艇上也是这样，多亏了你我才能有今天。话说，咱们同级的哥们活着的也没几个了，得抽空多联络。”
　　“要不，等这场战斗结束后，我去母舰找你吧，请你吃饭怎么样？”思轲兴致勃勃地说道。
　　慕星看着思轲那般神采飞扬，可他自己的表情却带着些许凄凉，两人之间明明只隔着茶桌和杯盏，却总让人觉察出中间是堵无形的墙。
　　最终，慕星站了起来，就像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脾气没那么好，当年，我可是记得你没少挨我骂。”慕星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思轲的邀约，“我总担心你那样跳脱的性格在战场上会吃亏，能来见见你，总算是放心了。”
　　思轲冲他笑了笑：“以后常来，就喜欢听慕参谋长的指导。”
　　“对不起，思轲，以后再也帮不了你了。”慕星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思轲，那个时候我也挺傻的，总觉得自己时间还长，有些话有些事，放在以后也能说，也能去做。”
　　“结果，那些事推着推着，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戴上放在手边的军帽，重新整理衣冠，强撑着微笑，对思轲说道：“我要走了，兄弟们都在等我。”
　　思轲脸有些滚烫，脸有些红，眼睛也在发肿，也许是茶里白兰地加得太多，他居然感到有些激动，想要伸手抓住慕星，却扑了个空。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他现在让慕星离开，那以后，两个人便真的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思轲摸了把眼泪，冲着慕星的背影大喊：“你等等！你要去哪？你在说什么啊！明明我们还能再见面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慕星背对着他，最后冲他最后挥了挥手，消失在光亮中。
　　思轲大喊着慕星的名字，再一次从梦中醒来。只是，这一次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床头柜上的白兰地早已经见底，残留的酒渍打湿了面前那张简短的军报。
　　“讣告：母舰遇袭，临时作战指挥室十四名军官阵亡。”
　　慕星身着戎装的照片就在他手边，而慕星的名字却在那封讣告上。
　　思轲今日才最终明白，男儿有泪不轻弹，还真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面前的床单都被眼泪打湿了，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哭够。
　　”我也有事没来得及告诉你啊！“思轲泪流满面的抱着照片，”那张‘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纸条，其实是我自己写的！”
　　名将自古难白头，马革裹尸是常事。当年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慕星，喜欢了好多年，也不敢捅破那张窗户纸。只是可惜，好多事情，推着推着，就没机会了。慕星没来得及给他泡白兰地红茶，而他没来得及跟慕星说出真相。两个人约好的那顿饭，谁也不可能再去赴约了。
　　门口传来提示铃，警报声传来，那是军舰已到达指定位置，即将准备战斗。
　　思轲狠狠擦了把脸，抓上军服外套，强行将悲伤隔绝开，又恢复了那坚毅冷酷干练的铁血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