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毓打了声招呼——
“闻声哥!——”
刘闻声冲她笑了笑,“你又来借书了?”
贺毓挥了挥自己手上的书,“是啊,哥你来找思君姐姐干嘛呀?”
她眨了眨眼, 表情就很揶揄。
刘闻声倒是一点也没被打趣到,笑了笑,“有点事。”
“你手没事了吧?”
贺毓啊了一声,“早没事了,这都好几个月了。”
刘闻声看着贺毓精神的样子,“远生人不坏,就是有点轴,以后有机会,你们也可以一起玩啊。”
贺毓额了一声,挠了挠头,嘀咕道:“哥算了吧,我真的和他没话讲啦,哎我先走了,哥再见哈。”
她逃似得跑了。
刘闻声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唉了一声。
“叹什么气?”
沈思君从里面走出来,正好听到刘闻声的叹气。
“没什么,觉得贺毓这个妹妹真的很有活力。”
沈思君:“是啊,比男孩都皮,嘴还贫。”
已经很晚了,巷子里都没什么人,沈思君关上门,把刘闻声带上了楼。
“思君,我妈好像知道了。”
刘闻声的手拢住沈思君的手,被她拉上楼的时候说道。他的声音很温润,沈思君不喜欢看他皱眉,但刘闻声从小就这样,从她第一次见他,还是个没她高的小男孩开始,刘闻声就是一个喜欢皱眉的人。
“没关系的,我和她解释。”
沈思君说得很轻松,思凡里点着熏香,阁楼上点着蜡烛,烛火明灭里,使得她这张十年如一日美艳的脸越发摄人心魂,是刘闻声怎么也割舍不下的面容。
“思君姐,我长大了,我可以承担。”
刘闻声几乎是沈思君看着长大的,她看着他长出棱角,又好像被磨平,整个人都像一块柔软的橡皮,可以擦去她心上所有的难过。
“好。”
她抱住他,在他耳边说。
贺毓对自己这次借的漫画很满意,回去躺床上就开始看,她两条腿靠着墙,举着书,洪兰纹睡前打开门,发现贺毓这种奇葩的姿势,问了句:“你修仙呢?”
贺毓转头,“我成仙了您也一块啊,还有楼下阿黄。”
洪兰纹笑了一声,“得,鸡犬升天呢。”
贺毓:“你怎么骂自己。”
被洪兰纹揍了一圈后,洪兰纹说:“早点睡啊。”
贺毓嗯了一声,“你老公呢?”
洪兰纹:“没回来,我看他说不用回来了。”
贺毓:“休了他吧,这么不着家,我觉得麻将馆都快把他赶出来了。”
他爸这小半年也没出去,就在家里待着,说是什么找点活干,最后也就是打牌,洪兰纹一直兢兢业业赚钱,给贺毓存着上大学的钱。
贺毓偶尔给老师干点小活,挣个零花钱,倒也还算和谐。
“说什么话呢,早点睡,别一放假就得意忘形。”
“知道啦……”
贺毓敷衍地应了一声。
贺毓本来是想看个通宵的,但熬不住,最后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总觉得很热,但脑子里又很清醒,这是冬天,空气里还有刺鼻的味道。
焦味。
她瞬间醒了,腾得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窗户,浓烟滚滚的,远处火光,近处也是火光,最近天亮,风也大,这火像是包围了烟行笼巷,活像要把人困在里面活活烧死。
贺毓推开门,洪兰纹也正好走出来,楼上楼下都是脚步声,犬吠声此起彼伏,紧接着是鸣笛声,消防队的来了。
洪兰纹给了贺毓一条湿毛巾,贺毓冲下去就要去找柳词。
正好柳词下来,“你没事吧?”
柳词抱着弟弟,她妈妈抱着妹妹,柳语跟在她们身边,贺毓问了句:“你爸呢?”
柳词:“我爸好像还在店里。”
街上站了很多人,贺毓望着火势最大的地方,“卧槽,那里好像是你爸的店!”
柳词把弟弟给柳语抱,一边往那边跑,贺毓拉住她,“你干什么啊?!”
柳词:“我爸还在那边!”
贺毓:“太危险了!”
她俩拉拉扯扯地都快打起来了,而柳词他妈盯着那个地方,却好像无动于衷,柳语站在一边,总觉得有点冷。
空气里都是呛人的味道。
今天的天气不好,风带大了火势,消防队来的时候已经蔓延了到周边的街巷,贺毓拉着柳词,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往那边跑,路上的大人都在劝她们,说别过去。
贺毓是被洪兰纹拉住的,“去干嘛啊?那边都烧成那样了你去有用么?”
“可是柳词……”
柳词挣开贺毓的手,“我自己去就好了。”
她在哭,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贺毓为难地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她妈,洪兰纹觉得头疼,她们住的这边还没铺子那边烧得那么严重,烧到了头尾。
“你、你们没事吧?”
申友乾从人堆里穿过,喘着气问。
远处依旧浓烟滚滚,消防队的车喷出的水柱也很高,地上都是拉出来的管子,贺毓伸手拍了拍申友乾的肩,“你家那边怎么样?”
“我家没事,晓礼呢?”
贺毓啊了一声,“我们仨这么近,都没着,应该没事。”
反而是申友乾有些急了,“你、你忘了啊,晓、晓礼说晚上去她妈店里。”
贺毓愣了一下,“那她……”
“操,那完了!”
柳词已经先跑过去了,烟行笼巷俯瞰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可里面都是乱拉的电线,巷子里有很多各家乱堆的杂物,老旧的阁楼年久失修,下雨还会漏水,木质结构占了大部分。
特别是店铺那边,东西多,烧起来更是快。
火舌大得像是平地里突然卷起火一样的风,热浪侵袭得如同末日。
靠得越近,就能听到各种哭声,和灭火声交融在一起,还有对讲机的声音,几乎满目疮痍。
贺毓喃喃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着了呢?”
灭火有些难,警戒线一条条,还有人在一边执行,贺毓被挡在外面,柳词看着几乎是被烧成空架子的店铺一直流泪,哭到水汽氤氲了眼镜片,模糊成一片,她摘下来要用衣角擦干净,贺毓就率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
她里面就是一件睡衣,套了件长的羽绒服,柳词就穿着毛衣,鼻头不知道是被冻红的还是被哭红的,贺毓给柳词擦了眼镜,被对方的手冰得瑟缩一下,把人拉了过来,脱下了半边衣服,把柳词包了进来,“柳词,没事啊,指不定叔叔已经被救出来了。”
柳词整个人都在发抖,人害怕到极限嗓音发抖,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毓紧紧地搂着柳词,她其实也在发抖,毕竟越靠近中心她就越觉得难过。思凡也没了,门前的那串风铃被烧得只剩铁架子,漂亮的门帘无影无踪,红漆的门板上被灭火后的残垣,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思君姐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从这边开始着火?
烟行笼巷的铺子挨在一起,今夜的风太大,着火了就很难控制,灭火都花了很久的时间。
贺毓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担架抬出一个个人,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空气中还是那股让人窒息的焦味。
申友乾也站在一边,他目瞪口呆看着被抬出来的这个女人,是刘婶,她的半边身子都被烧伤了,眼睛却还瞪着,这是在说有点恐怖,他拽了一下贺毓。
贺毓也看见了。
刘婶在笑。
烟行笼巷的小孩对刘婶的印象就是她的嗓门,很喜欢聊天,最多的内容是夸自己的儿子,说闻声多优秀,以后会怎么怎么。
重男轻女是常态,但都是儿子,好像也会有分别。
偏心是不分性别的。
刘婶就是偏心刘闻声,越是这样,刘远生就越叛逆。
异父的兄弟活像陌生人,虽然刘闻声对刘远生并不差,但刘远生并不愿意和他这个优秀的哥哥说话,所以他都不喜欢回家,周末都宁愿待外边。
他们学校和贺毓学校一个时间放,今天估计通宵去了。
刘婶不应该在她家里吗,怎么会从这边被抬出来。
还来了记者,原本漫天的火舌已经被扑灭,空气是人工的潮湿,带着遮掩不住的焦臭味,贺毓咬着嘴唇,看着这场不知道是怎么定义的灾难。
一排的铺子都被烧了个干净,柳词无声地留着眼泪,心里有些绝望,她们站了很久,站到腿都麻了,洪兰纹叫走了贺毓,还把柳词拉走了,申友乾也被他爸妈带走。
“小词别慌,一夜了你也该休息一下。”
大人终究是大人,在这方面冷静很多,柳语也被她妈安抚着上楼了,柳词站在楼下看着她妈,她突然觉得她妈有些过分,她不但不悲痛,甚至有点雀跃。
这么形容也有点怪,可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柳词躺在贺毓的床上,贺毓抱着她,“别想太多,你要休息一下,指不定醒过来,就能听到柳叔叔的消息了。”
柳词闭上眼,却还是她妈的模样。
贺毓闭上眼,想的是刘婶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