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太早,一天又没吃什么, 晚上还喝了不少酒,她走路都觉得脚步虚浮,回来的时候还打了好几个哈欠。
还没走一半, 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贺毓阿姨!”
那小孩的声音,还有点着急,贺毓看了一眼,平头的小男孩拉住她的衣服, “妹妹掉水里去了。”
贺毓啊了一声,瞄了一眼,亮着灯的气球浮在远处的湖面上,那里位置挺偏,灯不是很亮,几个小孩还拉着气球站在一边。
贺毓顿时清醒了,拔腿就跑。
高跟鞋被她踢了,小孩的哭声传来,她也顾不上别的,跳下水就往浮着的气球那里游。
……
柳词坐在席间跟人聊天,晚上温度有点凉,不过室外也不算冷,高脚杯里的香槟喝了一半,她也有点晕。
坐在一边的金迦问她:“没事吧?”
柳词摆了摆手,“就是觉得头有点疼。”
远处若隐若现的哭声传来,这边聊天的声音也不小,一下就被压了。
柳词总觉得哪里不对,贺毓去个洗手间也太久了,手机也没带,放在桌上。
隔了一会,她还是觉得坐不住,太阳穴都在猛跳,才刚站起来,一个小孩就撞了过来。
撞在了一边刘远生的背上,刘远生一转身,就听到刘声声哭得抽噎,“爸爸……贺、贺毓阿姨还在水里……”
刘远生不明其意:“你说什么?怎么灰头土脸的?”
这里灯光明亮,很清楚地看到小孩脸上还有草屑,后面也跑来几个小孩,气球都顾不上了,拉着的一个湿哒哒的小女孩,还在哭。
气氛被扰乱,柳词问:“你说贺毓在哪?”
她站了起来,神情慌乱,连眼皮都开始跳。这个庄园里有水,一个是小池,就在长桌边上,还有一个人工湖,有些远。
离大厅倒是近,但贺毓去洗手间也不用经过那里。
她往那边望了一眼,太远,一个光点在平静的湖面上 ,浮动着的。
柳词抬腿就跑,高跟鞋太碍事,她差点摔倒,金迦扶了她一把,她们一起跑,在场的人也跟了过去。
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被父母问是怎么回事,夜风里摇曳的那个气球,漂在湖面上,根本不见贺毓的踪影。
柳词喊她:“贺毓,贺毓,贺毓!——”
她怕得要死,浑身都在发抖 ,湖边的篱笆层次不齐,但也捆着明灭的小灯,看上去很漂亮。
金迦拉住柳词:“指不定是搞错了。”
柳词甩开她的手,刘声声被刘远生拉着,小男孩脸上全是泪痕,哭着说:“小小跟我们玩气球,她的气球掉了,被风、风吹,就飘到了湖里……”
小孩子对气球喜欢得很,玩偶环节都欢呼雀跃,那个叫小小的女孩是贺毓一个朋友的侄女,这个时候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哭。
一群人围着平静的湖面。
柳词冲进了湖里,金迦没能拉住她,因为她跟了上去,发现这个湖很深,柳词没几步,湖水就没过了她的膝盖。
安保过来,有人跳进水里找人,柳词哭不出来,眼眶涨得发疼,一遍遍地喊着贺毓。
可是没人答应她,风声被这种气氛凝固,风也停了。
……
贺毓被带上来的时候浑身湿透,眼睛闭着,又是一阵抢救,救护车带着刺耳的声音来,带着贺毓跟柳词还有洪兰纹走。
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柳词根本就没想过会这样。
当初挑这一天,贺毓是这么说的:“十月挺好的,说是金秋,其实还挺热,冬天就太冷了,刚刚好。”
“而且我们再见面那天,也是十月啊。”
她笑得双眼眯起,问柳词:“这样不好吗?”
柳词压根不在乎哪天,只觉得能在一起就很好了。
贺毓凑了过来,“那就这天啰。”
柳词嗯了一声。
上午的时候柳词想,这天很好,大雨放晴,天公作美,也表示我和你天作之合。
现在她浑身冰冷,只觉得这天一点也不好,先是暴雨袭城,然后是冷风不歇,再出现的那些人都像是阴魂,只等着吞噬掉贺毓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灵魂。
贺毓的手好冷,冷得柳词脑子一片空白,洪兰纹的哭声不像她平日里的大嗓门,低低呜呜的。
她们是贺毓最亲的人,照理说应该有个幸福的一生,起码在街头被采访你幸福吗的时候回一句还好吧。
怎么连这个机会都没了?
柳词还是拉着贺毓的手不放,仪器被收走,贺毓的头发湿漉漉的,在枕头上蜿蜒出水迹。
急诊很吵,一道门帘搁不住人间的所有悲恸,洪兰纹伏在贺毓的身上,骂着她,边哭边骂,像当年她痛骂贺毓把补课的钱拿去买漫画书一样。
可是没人会嬉皮笑脸地闪开说妈你别生气嘛。
柳词拉着那这只手,冰冷的触感几乎捅穿了她的心。
一种绝望从四肢百骸蔓上来,几乎把她也扯进了湖底,水草缠绕,有人被浮在中间,那团火到底还是来了,迟到多年,以水的形式,把人焚烧。
烧得柳词眼前一黑,也倒了下去。
……
今年冬天特别冷,十年前的雪灾卷土重来,南方头一次有如此来势汹汹的雪,高铁都没办法运行,把回家的人滞留在原地,动弹不得。
疗养院的深冬更是冷清,申友乾开车过来,金迦解副驾驶中的安全带解了很久,申友乾伸手,才松开。
“怎么回事。”
金迦叹了口气,她下了车,一脚踩在雪上,外面太冷,她拢了拢外套。
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山路都是雪,哪怕有人铲雪,也打滑。
申友乾拎着一个蛋糕过来,导医台登记的女孩看到人来急忙把手机锁屏,问了句您来探望家属吗。
申友乾瘦了不少,脸都没那么圆润了,他点点头,“我来找廉晓礼,我记得以前她就在加护病房的。”
“廉……廉晓礼?”
申友乾看她突然瞪大的眼睛,“怎么了?”
“这个病人,早就出院了。”
申友乾啊了一声,又追问了几句才知道廉晓礼被她父亲转院了,他跟金迦又按照转院记录去另一家疗养院。
换了一家市区里的,条件很好,看得出来廉晓礼父亲的条件更好了。
申友乾找到那间病房的时候廉晓礼的父亲也在,男人鬓边已经生了白发,看着有点老,但是穿着跟以前大不相同,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旁边站着的妻子很年轻,珠光宝气的,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申友乾喊了声叔叔,对方也很客气,聊了一会。
“冬至嘛,我来看、看看晓礼。”
“你也有心了,都还好吧?你们几个孩子。”
对方也记得当年烟行笼巷的几个孩子,对于廉晓礼这个女儿,自然还是关心的,但新的家庭已经组成,旧人逝去,也没什么值得追忆的了。
花点钱就可以买个放心的事情也算轻松,这个世界上还是钱能办事。
“……还、还好。”
申友乾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贺毓她没了。”
这五个字说得很流畅,让面前的男人惊了一下,隔了半晌,啊了一声,“那孩子怎么会……我说我怎么联系不上了。”
申友乾苦笑了一下,“老天爷心狠,溺水溺的。”
谁都没想到会这样,贺毓走得太快,太急,甚至连场合都让人怅然,一场喜事以丧事收场,谁都战战兢兢。
但那也的确是贺毓会做出的事,她本来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她自己都没想到吧。
葬礼上请来的法师都这么说。
不管真的假的,这么一个从来没千方百计去死的人,反而死得比谁都早。
柳词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昏迷之后浑浑噩噩,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大家都看着她,就怕她想不开也跟着去了。
“贺毓从前就、就很挂心晓礼,她不、不在了,看晓礼我也、也要来的。”
申友乾叹了口气,“晓、晓礼还好吗?”
两个男人站在一边说话,金迦跟廉晓礼的后妈说了几句。
女人看上去也没比金迦大几岁,说话很客气。
“最近我老公给她找了个两个护工,轮班照顾,也周到。”
金迦哦了一声,她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人。
病床上坐着的黑色长发的女人,一边坐着一个短头发的年轻人,在削苹果,廉晓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只是匆匆一眼,金迦却觉得那个短发的年轻人有些眼熟。
有些像……。
但是年纪不对,看着才二十多岁,而且再看,完全不是一瞥的那个感觉了。
家长先走了,申友乾敲了敲门,廉晓礼咬着苹果,看着门被打开。
“您好。”
小年轻笑得灿烂,“您是晓礼姐的朋友吗?”
申友乾被这灿烂的一口白牙晃了晃眼,觉得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他的好朋友,但在看,又不是那个味道了。
“你是护工?这么年轻,还上学吧?”
对方摇了摇头,“我就一打工的,高中都没读完。”
带着点北方口音。
“晓礼啊,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