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顺利地通过了长长的通道,看见了光亮,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尉迟离心中雀跃起来,像是被囚了一晚的鹰,终于看见了碧蓝的天。
“喂。”秋无锦拉了她一把,她仰头看着尉迟离的侧脸,手又放了下来。
尉迟离转过身来看着她,用极低的声音道:“多谢秋姑娘。只是你回去,该如何向皇上,还有关南候交代?”
“无事,近些年南边小国多战乱,我已经说服爹爹,送我去南湘边关参军,明日就走。等他发现了,我恐怕早已出了京城。而且爹爹战功赫赫,手里有御赐的免死金牌,我大不了就拿它脱罪。”秋无锦说话的语气仍然有些趾高气扬,但眼神却不是。
“参军,你想好了?”尉迟离刚放下心来,又惊讶地挑眉,北域还好,晏国这种国家,女子参军,会有很大的非议和难处。
“你都可以,我为何不可以。”秋无锦说着,伸手打了尉迟离一下,“如同你从来看不到我一样,你也没瞧得起过我。那我便要你好好看着,我秋无锦当上将军那一日。”
“怎么会。”尉迟离笑了,她微微拱手,“秋将军,后会有期。”
“快走,马上就有人发现你逃了,定会全城搜捕你,我只能帮到这里。”秋无锦眼神里闪过一丝尉迟离看不懂的情绪,然后推了尉迟离一把,一行人走出了大理寺的门。
尉迟离回头看了一眼,沈初仍然低着头,而秋无锦站在那里,看着还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张扬肆意。
她朝尉迟离挥了挥手。
尉迟离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朝城外的方向跑去。
只是她身上有伤,跑不了多快,费了老大的劲才跑进人多的地方,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只能躲进了街边的巷子休息,果不其然,街上立马骚动起来,不断有宫中的人一队一队地在街道上拿着画像排查,一时间,几乎满街都是穿着一身蓝袍的宫中守卫。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尉迟离喘着粗气靠在墙上,咬牙朝着巷子里挪去。
穿过巷子是一家酒馆,尉迟离跌跌撞撞坐了进去,扬手要了一壶酒,大口灌进口中,酒精的刺激让她背上的疼痛稍微好了些,她这才站起身,想出门,谁知正好看见一队宫中守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砍刀,厉声道:“通缉逃犯,都别动!”
尉迟离心脏猛地绷紧,她慢慢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抬头又喝了一口酒。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有人排查到了她这里。
“你怎么穿着宫里的衣服?抬头!”那人呵斥道。
“小的出宫办事,偷懒喝个酒。”尉迟离赔笑道,然后慢慢将脸抬起来,那人定睛一看,脸色就变了,刚想大喊,就被尉迟离一个酒缸砸晕了。
尉迟离原地蹦了起来,顺手抄起自己坐的板凳,左右甩着出了门,然后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吐槽,她还从未这么凄凉过,身上有伤都不敢还手,被几个守卫逼得满京城乱窜,太凄凉了。
这种场景一定不能让柳罗衣看见。
身后追兵越来越多,尉迟离学着以前偶尔看过的古装剧,一边走一边抓起路边商贩的东西往后扬,没想到这种方法看着蠢,但还挺有用,尤其是有卖豆子的,一撒倒一片,很有意思。
不过扔了几下她就吃不住了,伤口越扯越大,她已经能够感觉到血在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淌。
尉迟离一边跑着,一边抬头张望,然后冲着一扇门就冲了进去,没看见门口两个被她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
一进门她便被浓重的脂粉味呛地打了个喷嚏,她迈开长腿,顺着楼梯几步就冲了上去,那群守卫也跟着她闯了进来,却被楼下的女子绊住了脚,一时间尖叫声频起,也算是为尉迟离争取了一些时间。
她跑到走廊尽头,随便找了一间屋子就钻了进去,将门紧紧关上,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定睛一看,刚才松的那口气又吸了回来,差点直接窒息。
只见屋中一男一女二人,女的身上还围了些布料,男的就有些一言难尽了,一身鼓鼓囊囊的肥肉看得明明白白。
那女子张嘴想叫,尉迟离闪电般地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抡起手臂,将那男的打晕,然后低声对那女子说:“别叫,否则杀了你。”
那女子起初还挣扎一番,后来看清尉迟离的脸后,却突然不动了,她伸出手,朝着尉迟离手背上拍了拍。
尉迟离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于是将手松开一道缝,给她露了个嘴。
“公主?”那女子开口道。
尉迟离眉头一皱,将手放下,细细端详了番,开口道:“楼月?”
是那个被陆云奎赶出来后,得了她一袋银钱的女子。
她如今又彻头彻尾地变回了一个风月场所的女人,铅华染身,肩上只罩着一层薄纱,看着魅惑且诱人,但总给人一种破败的萧条感。
那是从眼神里透出的东西。
门口又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楼月一惊,一把拉过尉迟离,将她按在地上,推进了床下,尉迟离的伤口直接撞到了墙壁,疼得眼泪鼻涕直流。
心里那个委屈啊。
很快就有人推门进来,尉迟离一动都不敢动,只能听到楼月跳到床榻上的动静,她娇娇媚媚地将肥胖男人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开口道:“诶呀,各位爷,你们莫不是走错了,今日,明明是常公子点的奴家。”
那声音,让寻常男人听了都得浑身酥软。
果不其然,那些守卫当即便收了凶神恶煞的气势,开口道:“你可见一后背受伤的女子?”
“奴家哪里顾得上看什么女子,这门呀就开了这一回,兴致都被各位爷搅了。你说是吧,常公子。”楼月说着,便往床上一趴,咯咯咯笑了起来,“常公子,别,还有人在呢。”
尉迟离在床底下听着,都想当场在地上扣个洞出来。
那些个守卫也不太受得住,他们暗骂了几声,关门走了。
等外面完全没有声音以后,楼月这才停止了晃动,从床上跳了下来,披上一件衣裳,开口道:“出来吧。”
尉迟离慢慢爬出来,脸红得和血一般。
楼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冷笑了一声:“公主是觉得,奴家很放荡。”
尉迟离摇摇头。
“也是,公主这些上等人,压根儿体会不到我们这种人的悲欢。奴家出生便是这种场所,到了年纪便做这行当,好不容易做了妾,有了逃出去的机会,又被赶出来。”她说着,赤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软着身子靠在贵妃榻上,仰头喝尽。
尉迟离静静地听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受,她开口:“我以为,你会离开这里。”
“离开?就算公主给了奴家银子,奴家一介女子,在这偌大的京城无依无靠,还能到哪去。对于一个原本就卑微过的人来说,在哪都逃不开,有的是人盯着,在他们眼里,只要落入过泥潭,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尉迟离沉默了。
这番话其实很对,无论在哪里,都很对。
“公主现在离开,还是再坐一会儿。”楼月说着,赤脚朝着尉迟离走了过来。
尉迟离刚想说话,却突然眼前一黑,又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很快就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了微光,尉迟离动了动身子,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又一次被包扎好,这一次包扎得细心了很多,还用了上好的药膏,没有那么疼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个人给她递过来一杯水:“喝。”
尉迟离正好口渴了,拿过来一饮而尽。
朦胧中看不太清楼月的脸,只听得到她的声音:“伤口已经包扎好。皇上下了密令,城门封锁,调军入京,挨家挨户排查,公主逃不掉了。”
尉迟离拿着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三天了。”
“什么?”楼月听不懂。
“我和人有约定,三天内,回去找她。”尉迟离轻声说。
“能有人可以约定,就已经很幸运了。”楼月突然说,黑暗中听,她的嗓音还有些许空灵。
“行了,公主走吧。奴家并不想因此惹上麻烦。”楼月说完,站起身来,将窗子打开,冷风吹了进来,吹起了尉迟离的鬓发。
尉迟离走到窗边,突然道:“那我作为过客,同你做个约定如何。”
“什么?”楼月有些惊讶。
“约定好,要以自己的意愿,好好活着。”尉迟离说。
楼月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尉迟离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迈腿跨过窗子,将头伸出去,身后却突然传来楼月的声音:“楼下的巷子,穿过去就是城门,但城门一定有埋伏。”
尉迟离回头冲她笑了一下,然后纵身一跃,落入了已经逐渐明亮起来的街道里,消失了。
另一边,柳罗衣一行人站在城门外的隐蔽处,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紧张。
“今日是第三天,若尉迟离还不出现,我们就直接闯进城去。”尉迟蝶脸色还有些发白,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她手中软剑已经握得紧紧的,眼神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