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便是一个巨大的台子,几个样貌极美的女子站在上面翩翩起舞,为客人助兴。
尉迟离被人引到了三楼的一个包间,沈初一看见柳罗衣,蹭地一下站起身,迎了上来,殷勤道:“来,柳姑娘,今日这桌是特意为你点的,累了吧,快坐快坐!”
柳罗衣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转而往尉迟离身边靠了靠,冷声道:“不必了,多谢四皇子抬爱,我站着便好。”
尉迟离瘪瘪嘴,怪不得今日沈初竟主动邀约,原来是为了柳罗衣啊。
她哈哈一笑,大摇大摆坐了下来,将沈初和柳罗衣隔开,随后伸出手:“站着多不舒服,今日我请客,桌上没有规矩,坐下。”
柳罗衣犹豫了一下,越过了尉迟离的手,笔直地坐下。
沈初不死心道:“尉迟公主,你日后便要回北域了,你我如今刚相识便要分开,真是令人唏嘘。不过柳姑娘自小在晏国长大,想必习惯不了北边,不如让柳姑娘跟着我?”
尉迟离翻了个白眼,这个转折实在是过于生硬。
她突然觉得手臂上多了些分量,低头看去,原是柳罗衣不知何时拉住了她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尉迟离当即便了然,她摆出一副十分深沉的表情,长叹道:“我日夜思念家乡,只是如今在晏国还有些事未曾处理,暂时不回去。唉,真是可惜。”
“是啊,真是可惜。”沈初叹息,脸上的表情十分失望。
酒足饭饱后,尉迟离告别了沈初,离开酒楼,顺着街道一路南走,时不时看看路边的杂耍,无比惬意。
路过一家珍宝店时,柳罗衣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尉迟离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回身问她:“你怎么了?”
柳罗衣径直地走进了店内,尉迟离只当她是看中了某件首饰,便也没在意,跟着她走了进去。
“二位姑娘,今日到了些新货,您二位看看?”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捧着个盒子迎了上来。
柳罗衣却礼貌地摇了摇头,走到了角落,低头看着一个模样古旧的镯子。
镯子是银质的,上面遍着看不懂的花纹和文字,并不好看,但却给人一种古朴的静谧感。
“这个镯子怎么卖?”柳罗衣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音量也提高了些。
那大娘看了一眼镯子,方才的殷勤淡了些:“这是被别人抵押的,摆放了许久都没人买,你若想要,便给个三两银子拿去吧。”
柳罗衣下意识去摸自己腰间,却什么都没摸到,心中的激动瞬间便被绝望取代,她如今身无分文,别说三两了,就是一两也拿不出来。
尉迟离见状,正想掏银子,面前却突然伸来一只白皙的手,将那镯子夺了去:“三两给你,本小姐买了。”
那嗓音有些熟悉,尉迟离皱眉一看,是温琼。
“柳罗衣,这么难看的镯子,恐怕只有你才会喜欢。”温琼用两根手指捏着镯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表情十分轻蔑。
“你若不屑,又何必要买!”柳罗衣眼看着镯子被她拿去,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伸手想要拿回镯子,却被温琼灵巧地躲开了。
她娇笑着将镯子放进袖子里,得意洋洋道:“上次因为你,弄坏了我的玉佩,如今我不过是花钱买了你想要的镯子,有何不可?”
“你的玉佩是本公主捏碎的,你不敢同我叫嚣便欺负柳罗衣,还不快将镯子拿来!”尉迟离懒得同她多言,伸手便抢,却被柳罗衣拉住了。
“公主!别,不过是个小物件,不重要。”柳罗衣说,等尉迟离回过头时,她匆忙将手放开。
“她都这般说了,尉迟公主就别再多管闲事。告辞。”温琼气到了柳罗衣,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带着乌泱泱一帮人,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接下来的一路上,柳罗衣一直闷闷不乐,虽说她平日里也是如此,但今天,尉迟离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悲伤。
那镯子对她来说,一定十分重要,只是柳罗衣隐忍惯了,不愿意让自己帮她出头而已。尉迟离心中叹息。
“前面有坑。”尉迟离无奈地伸手拉住柳罗衣,将她往安全的地方带了带。
“多谢公主。”柳罗衣轻声说。
“罢了,你先自己回去,我有些事要处理,去去便来。”尉迟离不忍心看她这般,说完话后,转身便挤入了人群中。
第23章 依靠
温琼此人十分张扬,身边伙伴又多,尉迟离打老远便能看见她脑袋上别着的花簪子,在人群中异常惹眼。
尉迟离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耐心在后面跟着,直到太阳落山,温琼才意犹未尽地向伙伴道了别,心满意足地往城东走。
她只带了两名小厮,都扛着或抱着各种物件,落在了后面,走得十分艰难。
这让尉迟离的行动异常顺利。
她环视了一番,两三步便跃上了墙头,顺着房顶跑了一段,随后纵身跃下,正好落在了温琼身边的巷口。
然后伸手一拽,便将人掳了过来,温琼猝不及防被人抓住,正想大声喊人,嘴便被人用力捂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尉迟离带着她,悄无声息往巷子深处退去,没被任何人发现。
“五是灰!敢呜呜呜呜呜……”温琼拼命挣扎着,尉迟离却纹丝不动,一只手紧紧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悄然摸进了她的袖口,将那枚镯子拿了出来,贴身放好。
她想了想,又从钱袋里拿出三两银子,放了回去。
尉迟离摇摇头,她原本一个进步好青年,乖巧好市民,自打来了这古代,三天两头动手揍人不说,如今竟还真的当街抢劫。
想来想去,似乎多半都是因为柳罗衣。
尉迟离认命地又补了一两银子当精神损失费,然后手一松,下一秒便窜上了房顶,消失不见了。
温琼冷不丁没了束缚,连忙拼命大口呼吸,随后惊恐地抱住脑袋,尖叫起来:“来人!有歹徒!来人啊!”
尉迟离这事儿做得极为干净利落,待回到大街上时,又是堂堂正正一个好汉,没留下丝毫罪证。
待她兜兜转转摸索回客栈后,月亮都挂上了柳梢,洒下一片凉水般清澈冷清的光,尉迟离拿起那镯子对着月亮看了看,深深叹了口气。
她这是怎么了,干嘛对柳罗衣如此上心。
银白色的镯子在月光下反而没了白日里的那般古旧,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新银,笼罩着朦胧的光影,尉迟离将它擦了擦,重新放回了袖子。
柳罗衣此时应当已经睡了,明日再给她吧。
尉迟离大步跨进门,想着躺在舒适的床榻上,一觉睡到天亮,却在上楼之时,听到了幽幽的哭泣声。
尉迟离停住脚步,脊背冒出了冷汗。
该不会是……尉迟离甩甩脑袋,摒弃脑子里冒出来的奇怪念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往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这间客栈建在河边,背面便是流水潺潺的桑流河,是孤江的分支,北至北域,南往南湘,顺着它能眺望得极远,越过重重大山,直至缀满星辰的天边。
客栈为此修了一个台子,专为观景所用。
尉迟离站在略有些有力的晚风中,衣摆被吹得在身后摇曳,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台子,看见了一个羸弱的背影,正微微颤抖着,缩成一团。
尉迟离放下心来,不过只是一刹那,心便又像被人揪起来一样,有些难受。
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轻咳了一声,柳罗衣听见动静,吓了一跳,忙低头在衣袖上擦了擦。
“那镯子,很重要吧?”尉迟离问。
柳罗衣点点头,沉默着。
“是你的?”
“我娘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她开口,可能因为哭久了,声音显得比平时软糯了不少。
“要回去睡觉吗?”尉迟离站到了她面前,半蹲下问。
柳罗衣摇头。
“那你闭上眼睛。”尉迟离用上了她这辈子所能发出的最温柔的语气。
柳罗衣睫毛颤了颤,抖落了一滴水珠,然后顺从地闭上了。
尉迟离拉过她冰冷的手,然后将镯子轻轻套了上去,柳罗衣感觉到了异样,她睁开眼,盯着自己的手腕。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将头埋在膝盖里,大声哭了出来。
所受到的苦难,习惯了的压抑,刻在骨子中的卑微,第一次,畅快地宣泄着,如同下了多天雨的河道,最终溃堤。
尉迟离伸手替她擦着眼泪,却没想到,柳罗衣哭着哭着,竟向她这边倾斜过来,缩成一团,靠进了她的怀中。
这还是柳罗衣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拉近她们二人的距离。
尉迟离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在那一刻突然变为了空白,她半蹲着,双腿很快就没了知觉,但却没有动。
肩膀上一片湿热,尉迟离伸出手来,想拍拍她的背,却停在了半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再过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尉迟离这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你没事吧?”
没人回答,尉迟离心道不好,连忙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只见柳罗衣双目紧闭,脸上泪痕犹在,不只是睡着了,还是一时间大悲大喜,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