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在。”
长公主憋了一口气,俏脸气得浮起一层薄薄红晕,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皇姐无事的话,臣弟先告退了?”
长公主定定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被先帝过继而来的弟弟,昨日才从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今日就刮得干干净净,连一丁点痕迹都不剩。她忽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道:“去吧。过会儿我送一些奏章到你宫里,明日早朝前多少看些。就算你不愿意理事,总不能一点都不看,这不合规矩。”
皇帝点点头,不带半分犹豫地走了。
“传综。”
皇帝站住身子。
“母亲已经很不满了,她兴许会给我点一位驸马,我的时间不多了。明年或者后年,我迟早要成亲的。你要尽快掌握朝政才行。”
“没有人可以强迫大晋最尊贵的公主,谁都不能。皇姐,在你愿意之前,朕不介意大晋再死一位驸马,已经死了两个了,再多一个也无关紧要。”皇帝转身,看着她,笑得像是最天真无暇的孩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只要皇姐陪着我,整个大晋都是皇姐的。”
长公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在过继司传综之前,先帝有三个皇子,皇长子意外身故,皇次子夭折,唯一嫡出的皇三子,她的双胎兄长,在六岁那年病死了,之后不得已才过继了司传综。但以防万一,先帝还是做了两手准备。先帝以帝王心术培养她,却以另一种方式培养司传综,等到先帝驾崩,她才知道司传综已经不算是个正常人了。
司传综以一种极其病态的心理依赖着她,甚至不惜完全放权,让自己被架空。这无关于情爱,是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曾经的确遗憾于自己非男儿身,明明有能力,却碍于性别不能掌权,一开始她也的确很高兴,高兴于司传综虽然成了皇帝,但在她面前丝毫未变,她不需要担心被猜忌。
但……这是正确的吗?
长公主看着拿在手里的奏章,国家大事皆操纵于她之手,她却感觉不到曾经的那种喜悦,那种立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喜悦。
总之,先处理奏章。她用左手揉着额头,右手打开奏章,粗略地看了一遍,内容是弹劾蓟侯领镇北将军私自回京。长公主皱了皱眉头,镇北将军回京这件事之前已经递过消息了,蓟侯世子病得都要死了,总不能不让人家回京,怎么还有言官弹劾,这是俸禄给多了闲得没事儿吗?抬手用朱笔在上面批了个已阅,便丢到一边去了。
大事儿没有几件,鸡毛蒜皮的事儿倒是一堆,每日都无哉无患的确是好事儿,可就怕有黑了心的臣子为了自己的政绩藏着掖着不肯上报,等到事情不可挽回了才报上来。奏章批完了得用印,虽然奏章每日都是长公主批的已经是不公开的事实了,但明面上的公府还是要做的,皇帝连玉玺都留在御书房了,每次还得长公主用完之后给他送到未央宫去,以防宫内有宵小夜探御书房。
到底是好是坏呢?
长公主想不通,将奏章按照先前的顺序摞在一起,恰好第一本就是弹劾镇北将军的那本奏章。她有些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又很快回神。
“来人。”
“长公主殿下。”守在门外的小黄门应声入殿。
“命太医府送些伤寒的药到蓟侯府去,再添一些补药。”
“小臣领命。”
“等一下,本宫记得胡老太医还没有告老,胡老太医还在太医院的话让他走一趟蓟侯府,若是不在,就让他儿子胡太医去。”
“小臣领命。”
“……不,只药送过去就可以了,太医就不必了。”长公主皱着眉头,在殿内踱了几步,才像是终于确定一般点了点头,“药材照送,太医不必去了。听明白了吗?”
“小臣明白。小臣告退。”
蓟侯世子……蓟侯世子能不能一用呢?
长公主想到燕地的战事,就又觉得头疼了起来。
还有脑子不清醒的皇帝,难缠得紧的太后,新入京的宗室们的是非,就连后宫刚生了孩子的皇后和妃子也在勾心斗角。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早点发就能很快过审了。
第7章 无题
翌日一早,太医府送来的药材吓了燕赵歌一跳,也幸好只是送来了药材,而不是跟来了一位太医。自家人知自家事,要是太医府真的来了一位太医为她把脉诊治,她的身份十有九八就瞒不住了,蓟侯府也会就此覆灭。
万幸万幸。
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来送药的宦官,燕赵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连带着吓得一帮的季夏脸色也惨白惨白的。
“无事无事,不要惊慌。”燕赵歌松了口气,送来的药材都是上好的,还有一些补药,“送到库房去。”
季夏连连点头,强行稳定心神,脚步稳健地去了库房,如果不是脸色还很苍白,很难看出刚刚差点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为什么今上会突然送药过来?燕赵歌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她病重的时候送来也就罢了,病都大好了,她甚至还出府去转了一圈,才送药过来,是想表达什么呢?
前世宫里送药过来了吗?来过太医吗?没来的话感觉说不通,一府世子病重,没道理宫里会不派太医过来,但来过的话,她的身份是怎么瞒过去的呢?
——她醒来之前太医有没有来过呢?
燕赵歌想到这里忽地一愣。
“不,肯定是没有来过。季夏是知道我身份的,如果来过的话她不会不和我讲,母亲肯定也会告诉我一声,按道理来说如果宫里来了太医,等病愈之后是要去宫里谢恩的。这证明太医是没有来过的,但不来的话,又说不通啊……”
燕赵歌感觉自己像是钻进了一个死巷子里,虽然免于大祸临头,但是有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想不明白的话,她很难安下心来。
季夏从库房回来,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道:“世子。三公子用了早饭来找您。”
燕赵歌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让宁康进来。”
季夏应声,推开门,将燕宁康迎进书房,才又退出去关门。
“大哥。”燕宁康站在燕赵歌身前,眉眼低垂,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燕赵歌打量着他。
一身靛青色的袍子,披着御寒的风衣,眉目间满是沉郁之色,脊背虽然挺得很直,但是肩膀是缩着的。
现在的燕宁康还远远不是兴平十四年时的模样,那时候的他任着工部侍郎,稳重极了,万事深思而熟虑,却又不缺少决断的眼光,而不是现在这副沉默寡言的的样子。兴平十四年的朝臣将领,要么是从万军中带领部署厮杀而出的,要么是从乡县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没有一个蒙荫者。那时候每一场仗都打得吃力,同时与匈奴、鲜卑、叛军交战,安置于燕地的朝廷是一根被迫绷紧了的弦,吏部官员不足,户部长时间吃紧,国库亏空得厉害,百战精兵早就打没了,招募的新兵一批又一批踏上战场,在血与泥土里滚一圈,活下来的成了老兵,没活下来的就此长眠。谁也吃不准什么时候大晋就会彻底崩溃掉,谁也不敢任人唯亲,唯恐成为那溃了千里之堤的蚁穴。
“书读了多少了?”
“刚刚读完《论语》。”燕宁康回道。
燕赵歌忍不住笑了一声。她这个弟弟倒是怪实诚的,放到外面,要是说一句哪个十四岁的读书人才刚读完《论语》,十之九八要被人家嗤笑。而且燕宁康明明已经读完了《大学》,她让去国子学都打听清楚了。
“无论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书都是要读的,在国子学读不下去的话,就留在府里读。”燕赵歌说道,“做士人要读四书五经,做武将也要读兵书。”
燕宁康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是谁和你说了些什么,还是你自己看书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但是今天我告诉你,蓟侯府是将门,是镇北将军府,不是那些勋贵世家。将门不论嫡庶,论的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哪怕去考个状元回来,我也不会忌惮你。如果你真的有那个本事,这个世子可以给你做。”
燕宁康慢慢地抬起头,喉咙动了动,轻声道:“大哥,改立世子,爵位要再降一等的。有嫡立庶、有长立幼也要再降一等。我非嫡非长,由我继承的话,爵位要降四等,那样就只剩二等伯了。”
燕赵歌:“……”
我们现在说的是这个事儿吗?
燕赵歌说道:“宁康,我不希望将你和老二养成废物。燕地只靠我和阿越是撑不起来的。”
“大哥希望我去北地吗?”
“如果你想去的话,这次父亲回来,我会和父亲说,让你一起去。”
“父亲会愿意吗……?”燕宁康问道,语气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父亲不是只看重嫡子吗?父亲只看重大哥。”
他自幼见惯了父亲燕岚对于大哥的溺爱与纵容,也习惯了对二兄和自己两个庶子的严苛与放任。他年幼的时候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同样的错误放到不同人身上会招来不一样的处置,同样都是子嗣,都是儿子,为什么呢?直到临原郡主入府,他偶然间偷听到临原郡主对身边的婆子丫鬟交代,两个庶子无所谓,但绝不能冲撞了世子。他一下子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