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煜曾经考虑过要不要选一个男童,最后放弃了。有那样能亲手虐杀自己妻妾的父亲,很难相信他的儿子未来不会做出类似的事情。
汉中王妄图以自己这个才貌双绝的女儿辅佐自己的儿子,他的最终目标是扰乱大晋,谋求复国。只是等刘行周杀了她全部的兄弟,被确立为汉中王世子,渐渐在汉中王部掌权之后,他才发现刘行周眼睛里只有刘煜,她根本就不渴求复国。最后汉中王将刘煜嫁给了刘延,哪怕刘延残暴而荒淫,但能换得一个精锐的万骑和随意出入龙城的权利,这有利于他进一步掌控匈奴。
然而他死在了大晋,这一切都成了刘行周的东西。
刘行周并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尽管她不能反抗汉中王的决定,也不可能把刘煜从龙城王宫里抢出来,但她可以泄露消息给大晋,她漏了匈奴的出兵路线和营地地图给大晋的锦衣卫,于是顺理成章地,刘延和汉中王都死在了大晋。
她不仅重新得到了刘煜,还白白捡了个儿子。
“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你,包括我自己。”
刘行周越卑微,刘煜就愈发痛心。“你当然要和我一起走。小平安已经叫你爹爹了,不是吗?”
刘行周终于露出来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道:“那我们就慢慢地等长安的消息罢,我听说大晋皇帝比小平安的年纪还小,决定权都在那位长公主手里,能执掌一国政事,这位怕是比你还要厉害很多。”
“……到了长安你多多去拜访一下?”
“——嘶。宫里又不是随便能进的,我只是觉得那人很厉害,我对她的那个驸马更感兴趣……!我都不感兴趣,真的……所以说别再掐了……”
刘行周终于将自己腰上的肉从刘煜的手里解放出来,痛得龇牙咧嘴。
刘煜看她神情感觉一阵好笑,道:“我又没有使力气,皮都没红半点。”
“我不这样你怎么会多心疼心疼我?”
“我哪里不心疼你?”
“那不如让我夜宿王宫?”
“……”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刘行周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刘煜忍不住抬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上回你夜宿王宫,外头几乎要炸开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带着脖子上的痕迹出去炫耀吗?害得我还要和那些又脏又臭的虚与委蛇,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不让他们跳起来,我怎么有机会宰掉几个不听话的?”
刘行周看着刘煜,她长了一副汉人的面孔,却有着一双匈奴人的眼睛,像虎豹又像豺狼,透着凶狠狡诈,这让她唇角的一丝微笑看起来也带着些许狰狞。她道:“我先前刚借着这个机会宰了摸到汉中城的自次王,还狠狠敲了浑邪王一笔,若不是你坚持要去大晋,再有数年的时候我就能完全掌控匈奴。”她说到这里,话锋忽地一转,又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去长安过太平日子,小平安不适合匈奴,他应该在长安里长大。”
刘煜知道刘行周其实是不太赞同她的决定的,就好像当初刘延向汉中王求娶她,她内心不愿意嫁给刘延,却还是答应了。她违背了当初说好的,嫁给刘行周的约定,但刘行周也只是默默地认同了她的决定,然后找了机会将刘延害死了。
刘行周从来不会违背她。
“说不定长安里找得到你生父生母。”刘煜道:“这样我们好歹有个根。”
“你,我,还有小平安,我们在哪儿,哪儿就是我们的根,我不需要所谓的生父生母来当我的根。”刘行周太阳穴随着她说话而鼓起来,她道:“刘煜,我不在乎的,我只在乎你们。”
若是真的不在乎,根本就不会强调了。刘行周心里特别在意被她哥哥送人这件事,这是她这辈子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
刘煜将她拥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嘴唇,轻声道:“希望大晋皇帝快写给我们回复,我感觉匈奴就要乱了。”
“急不得的,大晋皇帝还是个奶娃娃,那个长公主再有能力也不是皇帝,底下的人也未必会完全听从,说不得要拖上一年半载。”
“嗯。”刘煜长长叹了口气。
然而和他们设想的不一样,那封信到长安的当天,长公主就写好了回信返回去。
尽管长公主没有一言九鼎的权柄,但这种事却完全可以绕过底下的朝臣自行决定,再者说了,匈奴的首领带着兵请求内附,谁会拒绝?
和中原王朝从先秦时代就一直打到现在的匈奴人首领请求内附归化,这是天大的功绩。
燕赵歌看着长公主将那封信写完了,用蜜蜡封好交给带信来过的兵士。
“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长公主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到了大晋境内自然要卸甲除兵,赤手空拳又打不过全副武装的将士,应当不会有什么阴谋,只是我有一点想不通,刘延死了之后匈奴仍然保持着脆弱的平衡,只要平衡不被打破,按理来说可以僵持很多年,直到刘延的儿子长大,但偏偏那位长乐公主要求内附,而那位汉中王竟然也愿意了?”
“爱美人不爱江山?”燕赵歌调侃道:“不过没有匈奴的江山,她怎么有资格爱匈奴的美人?不怕美人的追求者把他撕碎了?”
“说正经的呢。”长公主白了她一眼。
“是是是。”燕赵歌贴着她的肩膀坐着,道:“会不会是因为不想给别人养儿子?”
“我觉得应该不是,匈奴人的孩子成活率没有大晋的高,有孩子就足够欣喜的了,至于是自己兄弟的还是自己父亲的全然不重要,不然也不会有父子同庐而居这种风俗了。那位汉中王不也是义子吗,他……”长公主说到这里忽地一愣,问道:“那位汉中王名讳是什么?”
燕赵歌将桌上的信捡起来看了几眼,道:“刘行周,行归于周,万民所望的行周。有什么问题?”
长公主拧着眉头站起身来,在专门存放重要书信的柜子里翻了起来。
燕赵歌也跟着起身,蹲在一边,问道:“怎么了吗?”
“今儿早朝之后,我召了陆成侯问话,他丢的两个孩子一个叫陈轩,一个叫陈轻。我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陈轻这个名字,可能是……”长公主只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她需要那封信来证实她的想法。
“我给你找,记得是什么样子的书信吗?”
“和匈奴有关的。”
燕赵歌咦了一声,道:“你不会是觉得那位汉中王是陈轻?”
长公主并不答话,她急迫地需要那封书信来验证这种猜想,如果被验证了的话……她在凌乱的书信里找,最终找到了那封在北地大捷之后,匈奴经历过一番势力洗牌后,锦衣卫北地千户所寄过来的书信,里面写明了匈奴的统治阶级。
她看到了上头那几个一直被她追寻的字。
汉中王陈轻。
燕赵歌也看到了。
两人相顾无言。
“怎么可能,这个人不是叫刘行周吗?怎么又叫陈轻?是不是匈奴知道陆成侯丢了孩子故意……”
“我不确定。”长公主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她靠在燕赵歌肩上,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晨才给陆成侯说了,让他去钧城寻一寻陈轻尸骨,兴许能寻得到……陈轻是怎么跑到匈奴去的呢?按理来说,应该是被陈轩抱走了才是,我本以为是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或者陈轩知道自己乱世里带不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送给别的百姓家养,但怎么送也不会送到匈奴去。”
“你也知道是乱世,钧城被攻破,什么都有可能,说不准就是陈轩将孩子送出去,结果那家百姓又被匈奴人将孩子抢了过去。”燕赵歌揽着她的肩,轻声安抚着她,道:“你也是好心,我们谁也想不到陈轻会活下来,再者说了,也未必就是陆成侯的儿子,天底下姓陈的有那么多家,重名又有什么稀奇的?”
“可汉中王姓刘,大约就是了。陆成侯找不到陈轩,又找不到陈轻……”
“阿绍,这是陆成侯自己一手导致的后果,在他坚持将妻儿带到北地去的时候,就应该预知到一旦城破会有什么下场。大晋从来都不会扣留边关将领的家眷,是去是留全凭自己的打算,所以镇南将军府都在蜀地,征西将军秦家也都在西凉,而我燕家却留在了长安。他丧妻丢子,教子无方,全是他自己的事。”
“但……”
燕赵歌被她一会儿“可”一会儿“但”地说法搞得脑袋都要糊涂了,她干脆吻住长公主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后头所有没出口的话连带着柔软的唇舌都被她一起吞到肚子里去。
长公主眼神定定地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乖顺地贴在燕赵歌怀里。
燕赵歌亲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慾望,才将那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松开。
“但……”
“你还‘但’?”燕赵歌竖起眉头,眼看着又要亲过去。
“不是那个啦。”长公主抬手抵住她要凑过来的脸颊,道:“我是说,季钧长得和陆成侯就有几分相似了,如果确实是那个陈轻的话,样貌要么肖父要么肖母,肖母倒还好说,陆成侯夫人去了十几年了,万一肖父,被认出来了的话,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