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歌想,眼前这人比她想象得有趣多了,也没有那高高在上的架子,如果没有那么多事,她倒真的想深交一番,说不定能成为知己,可惜,可惜。
可惜这人是敌非友。
“天色已晚,您有话不妨直说,开诚公布,却是有益无害的。”
兜了一个圈子,场面话也说了,是该奔入正题。司传绍点点头,正色道:“如今局势你也明白,皇帝驾崩,蜀国公篡位。我需要借你的身份,借燕地的兵,夺回长安,以正朝纲。”
作为掌权者,在这种时候,不避讳乱世两个字却是难能可贵,最怕的就是明明偏安一隅却做着统一王朝的梦,醉生梦死。如果燕赵歌肯做力挽狂澜的能臣的话,一定会高兴于遇见了明君,可她燕赵歌做不了忠臣。
“晋阳,我的身份、燕地,你都可以拿走。但我请您以长公主的身份,回答我一个问题。”燕赵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我父亲的死有蹊跷,您知道这件事吗?”
司传绍知道这件事,她很想说不知道,可她作为辅佐皇帝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我知道。”
“那您应该也知道,我父亲背后中箭,因而落马,最后重伤不治逝去。”
“我知道。”
燕赵歌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我要一个答案,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害了我父亲,我要他血债血偿。”
这是燕赵歌第一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燕岚死了之后再没有人能听到她藏在心里的东西,没人分担她的压力。她亲近不了临原郡主,燕宁盛燕宁康还是没长大的孩子,燕宁越才六岁就不可能了。她不将季夏季钧季铮当成奴仆,可终究还是主仆有别。
“我燕家数代,从我先祖受封燕王至我祖父失国,守卫大晋北疆一百余年,纵使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断了手臂断了腿的,落马而亡的,中箭身亡的,但从来没有一次,伤口是在背后。从来没有一次。”
“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父亲身后是谁?他身前又是谁?”
“谁和我父亲有那么大的仇怨,能不顾北地战局,背后射杀他?”
“您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燕赵歌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平稳,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听在司传绍耳中却宛如惊涛骇浪。这要什么心性,才能将杀父之仇说得平淡如水?要多少次在寂静无人时反反复复地琢磨,才能将仇恨压得如此淡然?
她招揽燕赵歌真的对吗?
可如今情况,她不用燕赵歌,又要用谁呢?
晋阳路远,且无险可守,宗室里除了蜀王子嗣外皆不掌兵,镇南将军府已在蜀国公手上了,征西将军府其心难测,除了镇北将军府的兵,再没有可以用的了。
只能是燕赵歌。
“燕赵歌,这事不是天家做的。天家如果需要你父亲的命,康越公主之女就不会嫁过去了。”
燕赵歌缓缓呼了一口气,道:“我要报仇。”
“理所应当。”
燕赵歌对着她露出第一个笑容。
事情谈妥了,司传绍送她出门,燕赵歌站在门外,先行了礼,道:“殿下,刚刚多有得罪,微臣冒犯了。”不等司传绍回话,她又笑着道:“不过即便晋安想要平辈相交,却也是不能的,我母亲名讳第二字为传字。”
司传绍:“……”
她看着燕赵歌的身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若是这么论,对方得叫她姨母。
愣了片刻,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还真是有趣得紧。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忘在脑后了,一时间想不起来,料想应该不是大事,不如明日再想。
外头月色正浓,司传绍更衣净面,看着月亮就会想到燕赵歌的表字,她将燕永谣这个名字咬在唇边,翻来覆去地念,最后摇了摇头。
不如燕咏月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不爽,今儿更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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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醉酒
燕赵歌一纸令下, 将河东百姓安排得明明白白:从今日起至八月底, 河东受灾百姓每人每日可以领一升粮食,幼童半升。为防拥挤踩踏,单日男子男童领粮, 双日女子女童领粮,准一次领两日粮食。
一句只能在本乡领粮, 四散的流民立刻老老实实回了原籍。
河东上下官吏自杀的太多,处处人手都不够, 燕赵歌只能分散了羽林卫的骑兵, 河东二十四县戒严军管,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一时半会儿还好,时间长了不止羽林卫吃不消,百姓也会心惊胆战的。而且分散羽林卫之后,说不定会有狗急跳墙之辈,永远不要高估这些人的智慧。
幸而虎贲营及时到来, 稳住河东局势,又带了长公主的旨意。
河东谋逆一案, 由燕赵歌全权负责。
已经是为这次事情定性了,天家金口玉言,即便不是谋逆, 也必须是谋逆。
这样就好办多了。
河东上下官吏被抓的抓杀的杀,剩下的都是想活命的,自然没有人敢再去对堤坝动手脚, 等大雨停了,水势渐稳,重建堤坝就提上了日程。
原本是要户部拨钱粮,抽调民夫修堤坝的,但河东抄出了这么多东西,燕赵歌干脆将户部丢到一边去了,直接由河东府库出钱粮,还省了运粮的火耗。征调的民夫就动用河东的百姓,左右这一场大水下来河东的粮食也收不回来了,干脆让百姓做工,省得在家里闲得生事。有余力的青壮可去壶口堤坝做工,提供饭食,一日一百钱,不愁百姓不去做。
河东二十四县的城墙有一半都有损毁之处,不提完全损毁了的宜川城,壶口堤坝重建也是个费时费力的工程,若是抽调民夫,估计要修个几年才行,哪像现在,钱粮一抓一把,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想冲上去抗石头。
太医院的太医们带着河东二十四县医馆的大夫、学徒,往受灾的县乡里去,大灾之后最怕的就是大疫,尤其是大多数大夫都是河东人,看着患病的百姓心里更是焦急,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长八只手。
除宜川之外的流民大多都回了原籍,宜川的流民也被妥善安置在离宜川原址不远的一处高地上,暂且先住着帐子,等宜川城搭出一个架子再搬回去。
太守府里,燕赵歌看着堆在身前的文牍档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些日子,初步审查了河东二十三勋贵和河东顶层的官员的罪状,全都犯了死罪,而且不止一桩,其中牵扯田产钱财数不胜数,性命数百条。若是依照律法走流程来判罪,拖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三五年也不算长,若是得了天家某位贵人的欢心,一朝赦免也不是没可能。
但燕赵歌怎么会等那么久,河东受苦受难的百姓又怎么能容忍这些垃圾再逃脱?
河东地主豪强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好东西,力求有杀错不放过。思来想去,燕赵歌干脆拍板定论,以“首罪勘定,余罪推定”论处,只要有一条罪名核实,其余同等类型的罪名皆按照属实处理,不必再核实。并且,确定犯了死罪的犯人不必再核实其余罪名,全部按照属实处理,左右都是死,省些力气处置旁人。
这么一来,审讯的速度飞快,到今天终于全都审结。
犯了死罪的无论身份,一旦确立罪名,立刻拖到城外刑场去处置,有官吏大声诵读犯人的出身、样貌、历任官职和罪状,诵读完毕之后才会按律处置,腰斩、车裂、或是砍头。公开处刑这种手段历朝历代都有,但因为一直以来都有着将相不辱的不成文规定,官员勋贵哪怕是犯了死罪也不过是被自杀罢了,以此来保全家族和脸面。太守郡尉这等高官,国侯国伯这等爵位的,拖到刑场来处死却是头一遭。
见色起意而强抢民女,因事不顺而虐杀百姓,贪人田产而灭人满门……一桩桩血案被声音洪亮地宣告世人,丑恶之行大白于天下。
百姓们或怒目圆瞪,或咬牙切齿,或嚎啕大哭。
连从别处郡国而来观望风声的士族勋贵子弟此刻听了也是怒发冲冠,这样的人不死怎么对得起天下?简直是令他们勋贵蒙羞!
诵读到最后,官吏高声喝道:“明正典刑,以正国法!”
屠刀立即落下。
除了杀人之外,受害的百姓分别得到了不等的赔偿,损失了什么就得到什么,死了人的,燕赵歌也只能派人带着赔偿的钱财去安抚一下,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
“君侯,除信国公府以外,皆行刑完毕了。”季峥从刑场回来禀报道。
燕赵歌打着哈欠从桌子上爬起来,眼底一片青黑之色。
信国公府没法行刑,因为除了信国公世子之外全都被烧死了。开国爵位是不废的,只要留下一条血脉来承爵,燕赵歌还没找到信国公府的旁系血脉,信国公世子暂时还不能杀,不过没死也差不多了,信国公府满门皆殁的消息传到他耳朵的当天,他就疯了,整日里痴痴呆呆的,吃喝拉撒都在一块,没人看着的话连自己的溺物都能吃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