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又咧嘴一笑,淡淡的,温柔而灿烂,他说——
“嘿,阿离,我送你个礼物。”
随后,脊骨暴涨出一片煞气,凝作两片硕大的蝶翼,就这么铺天盖地,他向着他的怀抱义无反顾地奔袭而去,湛离下意识举起了剑,打算迎战,然而——
子祟没有攻击。
他飞跃而来,跨越神鬼之别,撇开整个世界的喧嚣,只是为了被那把优美的神剑,贯穿腰腹。
听羽只斩邪祟,不伤良善,然而它此刻沾满了子祟这个煞童的血。
他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径直奔进了他的怀抱,不偏不倚,湛离瞪大了眼睛,却被他一把,连同所有的伤痛都抱进了怀里,他依然低低地笑,他说:
“我不疼。阿离,我把我送给你。”
“子祟!”
湛离将他一把抱住,他手忙脚乱,他收回听羽,剑刃在他伤口里消弭,可他也依然阻止不了,怀中人的身体开始逐渐破碎,化作烟尘消散——一如破虚。
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原来子祟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要轻得多,轻得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罪该万死,我十恶不赦,你却是干净的,我死,来成全你,没什么不妥。”他用手生生掰下了头上另一只角,笑得十分欢喜,“我总该送你什么纪念,可我一无所有,连这颗心都给你了,一只角在你胸膛,那就索性另一只也给你,我煞气强烈,我是整个地府最偏执邪气的人,以后就让我的断角给你辟邪。阿离,你去做神仙吧。”
曾经那样风华绝代的人,终于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子祟……子祟……”
“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懂什么叫感情,我就是不想你死。”
——“阿离,我祝你长命百岁。”
他说。
子祟死了。
被心爱于他的准神湛离,亲手所杀。
当子祟的身体终于破碎,随着鬼帝一声“不”而彻底消失在战火之中,湛离——
渡了他的劫。
他如获至宝一般,虔诚地跪在枯萎的花海里,用双手奉着那一截断角,身上光芒自生,为他加冕,他头顶剩下的最后一片冠翎随风飘散成沙尘,早已立好的神诏在此刻执行,新的一任春分神就此诞生,光芒所至之处,花木复活,那鲜艳的生机骤然点亮人间,面前缓缓飘浮起了一卷展开的竹简。
——那是新的润物谱。
“湛离!用润物谱唤节气神归位,四时稳固生机重现,才能逼退死气!”辰流在人群里,一杆碎天戟已经血迹斑斑,抽身大喊道。
于是湛离用神力将那断角包裹,挂在眼前的润物谱上,如此一来,就谁也无法夺走这所谓的邪祟之物了。
他轻轻哼唱:
一唱“春雨惊春清谷天”,花圃里恢复了本来面貌,那连天的花海万花齐放,花团锦簇,甚至比原来的还要妖娆鲜艳,而他心里,却一寸寸灰暗下去;
二唱“夏满芒夏暑相连”,精纯澄澈的神力化而成为新的生机,无形弥漫开来,将所有的死气全部逼退,映衬着宵明烛光两姐妹的光,越发显得充满了希望,而他心里,却一点点地腐败坍塌;
三唱“秋处露秋寒霜降”,那些怪物由煞气和死气糅合所化,一触到生机就如灰尘般消散,地府的队伍不得不一退再退,而他心里,却逐渐被无边的黑暗所侵袭;
四唱“冬雪雪冬小大寒”,鬼帝终于轰然坠地,下半身都被生机消散,因为绝望而显得更加颓废,这场三界的浩劫,因为重现的生机而终于宁静下来,人间得以大胜而归。
所有人都在欢呼,都在庆祝,人们奔走相告,人们喜极而泣,唯有他。
他的心一片漆黑,他的世界坍塌成一地废墟,他的眼看不到光明,他好不容易才学会的,所有的感情,都被他亲手砍断。
他冷漠,疏离,他不再热爱,也不再心怀赤诚,他终于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一个陌生而高高在上的神明。
心痛之甚以至于封闭了他的五感六神,浑浑噩噩,他甚至并未注意到身边的事,等他花了很多很多年才从其中走出来以后,再想起故人,就已经是一片物不是,人也非了。
知逢受尽了重伤,他勇往直前,流干了一腔心头之血,为了保护他爱的人和他爱的世界,将一身白道袍染成了红嫁衣,那些血污如蝴蝶一般翩飞,与亡故的禅灵子真人,竟还有几分相似,知重用尽了努力,治好了他的伤口,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他却就此长睡不醒。
岂无衣顿时丢了心魂,紧紧抱着他坐在花海里,没有泪,只是喃喃念了句——“与子偕行”。
你说谎,你怎么就不跟我偕行到最后呢?
他还曾答应过,以后的伤他来受,以后的血他来流,可他们怎么就没有了以后呢?他还等着大展宏图,然后为美少年弃江山,做个遗臭万年的大昏君,他还等着娶他,他怎么就连个机会都不给呢?
人世间一片苍茫而空旷,复苏的鲜艳花朵遮掩了前辈们洒在这片土地上的热血,掩盖了那些殊死搏斗的英勇痕迹,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一个永远不会再醒过来,而另一个似乎也永远不会再动弹。
宁亡人和知重没有说话,大家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离开,将这最后的时光,安然留给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大结局了
☆、欢迎回来
有簌簌的脚步声轻响,缓缓向自己走来,岂无衣只道是知重,又紧了紧怀抱,万分不舍,声音发颤:“等一下,再等一下。我会亲自把他送回无名派的。”
“他还活着,可不是因为无名派的符箓有多厉害,只不过是阳寿未尽,命不该绝,他这是……乱了三界平衡所受的罚。”
——是醴女。
岂无衣却敏锐地从中听出了另一重意思,慌忙抬起头来:“什么意思?你是说知逢还有救吗?”
醴女身为败方,本该和狼狈的地府军团一块遣返,但仙庭先走一步,三方都已经达成了战争结束的一致,因此也没有人驱逐她,她正是地府撤离队伍的最后一个。
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指尖轻点,化出了一张小小的招魂幡,上面写着他和知逢的名字:“按照生死簿所载,知逢一生平坦,寿八十而终,但他先杀跂踵,后猎飞鱼,为保你刀枪不入,而乱了三界平衡,所以现在才这样长睡不醒至死方休,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再加上你本来是要死的,”她支着脸颊沉吟了一声,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才道,“这也是三界的平衡,你本来要死,却因为他给你准备的飞鱼肉而免于一死,多了几十年寿命,所以,现在大概就等于他用他的命,换了你的命。”
岂无衣毫不犹豫:“那要怎么样才能换回来?”
醴女努了努嘴,示意现在已经成了个活死人的知逢:“他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成这个样子的,想换回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要做什么我都可以!”
“那你愿意放弃转世轮回的机会,和以后生生世世的荣华富贵,给我做阴兵吗?”
岂无衣一怔,又低头深深地看了怀中美少年的睡颜一眼,笑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可否把我未来生生世世的荣华富贵和安平喜乐,都给他?”
“那你是同意了?”
他点了点头:“我同意,只要能救他,没什么我不能同意。”
醴女这便腾然起身,衣角带风:“那就走吧,从今以后,三界戒严,关系更加紧张,恐怕不能再随意往来人间了。”
岂无衣脱下因染遍了鲜血而变得沉重的湿披风给他盖上,这才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起身走了两步,鬼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他却又停下了步子:“我能等他醒来再走吗?”
“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阴兵,但我得先把本不属于你的寿命耗尽,从生者成为亡者,只是这么一来,你就会变成一个垂暮老人,他不一定会认得你,你还要见他?”
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怆然一笑:“我不放心。”
他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无边花海,会不会寂寞,会不会以为大家都把他抛下了?他的伤还会不会疼,他以后又要怎么办?
光是一想起,他就觉得,心都要疼碎了。
醴女自从与禅灵子那一决战,大哭一场以后,竟也十分开明地成长起来,对人世间一切感情都报以十分温柔的尊重,因此从容点了点头,顾自转身一步踏进了鬼门,挥了挥手:“好吧,稍后我再来接你。”
“好。”
他应罢,目送着自己的“新主人”消失在黑洞里——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稍微了解一下自己往后余生数不清的岁月里将要侍奉的主人。
时光白驹过隙,只在他一个人身上迅速流逝,就连衣服,也饱受风霜雨雪与时光的摧残,迅速褪色残破,铮铮儿郎岂无衣,就这么瞬间佝偻,一头青丝变华发,苍老了几十岁——这几十年的寿命,都是他从知逢身上偷来的。
不过没关系,知逢会醒来,会一生平坦无波,会健康而长寿地活到八十岁,这就够了。
相似小说推荐
-
[历史]再不女装大汉就要亡了! (大团团) 晋江金牌推荐VIP2020-05-14完结6596 16364十岁的阿瞒:我就是死在这里,从洛阳楼顶跳下去,也不会听系统的忽悠,加...
-
替身难为 (月佩环) 微博2018-2-30完结上部文案:东极洲逍遥城城主蓝裂云,为了顺利结丹铤而走险,修练了金丹秘境携出的日照经,竟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