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过辰流,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山与火海里,疼得他发麻发颤,他用尽气力,才终于走到大佛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一字一顿,泣血珠玑:“这是佛祖的意思,对吗?”
大佛双掌合十,捏着佛珠,闭着眼睛未曾回答。
“佛祖早就预见到了今天这一幕,你知道我落于局中,知道我出生后两百年,会有一场用来试探的三界大战,知道我会遇上子祟,也知道八百年后,我会被人算计,我会和他重逢,你知道我渡劫的对象是他,你知道这么多位上神和异兽都将遭到杀害,甚至也知道,接下去会发生的事,对吗?”
大佛依然巍然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湛离却在那黯然的静默里,流干了他所有的热情。
“佛祖……”他低声道,狭长的丹凤眼里闪烁着光芒,“我再也不爱这人间,再也不爱任何人了。”
他终于停下了捏着佛珠的手,却未曾睁眼,更未曾看他一眼,只长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湛离啊……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所有的欢喜与慈悲,是我的欢喜创造了你,也引发了千年之内的所有动荡,换言之,如今一切,皆是源于我,世事皆有定数,我不该再插手了。”
若不是他一刻心念起,诞生出了湛离,鬼帝定下的局就无法进行下去,说不定连子祟也不会被创造出来,各位上神和异兽都不会死,人间也用不着连着经历两场动乱,这一切……
究其源头,竟是大佛。
湛离得到了他的答案,站起身来,辰流沉默地看着他,看见他眼底的废墟之上,迅速用霜雪铸造了一座城,城门紧锁,遍地孤独,只可惜,城里那个青衣飘渺眉目清秀的少年,终究是一去不再复返了。
他也沉默了半晌,只觉手脚都冷得发疼,疲惫不堪,忽然又苦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师兄数百年前渡劫成功,杀了那个人的感觉,又是如何呢?”
辰流终于紧紧攥起了手,眉目却因痛苦而松动:“我知道,湛离……她死了,却永远活在我心里,日日夜夜,折磨着我,我罪该万死,我活该永世不得超生。可天下无罪,湛离,我知道这很难,但天下与他,你只能选一个。”
湛离心口钝痛,力量全被抽尽,终于支撑不住,轰然跪地,他想哭,可流不出泪,他想喊,可发不出声。
千种不甘,万般仇恨,都挤进了那颗断角所化的心,疼得几乎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和子祟?
辰流微微垂下了眉目,转身离开,只在转身之际,丢下了一句——
“选吧,湛离,世事皆苦,哪个更苦,你选吧。”
他仰头吐出一口气,见头顶晴空万里,无风无雪,一如他的心,表面上看着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可实际上呢?
——却一片空白。
他的世界已经崩殂,就此空无一物。
唯有那个和自己一样,身处这场残酷算谋当中的子祟,依然占据了一方天地。
他的世界,居然崩塌得只剩了一个子祟。
曾几何时,他还心疼过子祟那一成不变空无一人的童年,现在想来,竟是五十步笑百步。哈,多可笑。
正此时,不远处空间撕裂,煞气形成了一片海洋,扬起了一阵冰凉刺骨的寒风,“咔咔”的响声密密麻麻,接踵而至,竟凭空大开了一扇硕大无比,几乎遮天蔽日的鬼门,那黑漆漆的怪物就这么踏着缓慢而诡异的步子,在活骷髅的簇拥之下,款款而出,黑压压聚集成了一支硕大的军队!
所有人严阵以待,就连刚从活埋里被挖出来的岂无衣,也亮出了银光闪闪的偕行枪,唯有湛离,在那黏腻厚重的风里,敏锐捕捉到了几不可闻的微弱血腥味,熟悉得令人心碎。
——是子祟。
湛离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向那与天齐高的鬼门,低低唤了声“子祟”。
他从鬼门里走出来,四肢僵直而神色凛然,一身黑红相间的衣服,依然透着疏离和冷漠,曾经那么高大的人,在这巨大的鬼门衬托下,竟显得那么渺小。
“阿离。”他嗓音里发着颤,又清晰地感觉到了鱼钩扯动血肉的剧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手脚在往下滴,却没有人注意。
他还想说什么,鬼帝却紧随其后,跨了出来,他只觉血肉一紧,被猛一扯,腾空而起,隐了形的牵魂丝就把他吊到了鬼帝掌心,他疼得一颤,脸色苍白,却忍了忍没叫出声来。
煞气纠缠着死气依然不断弥漫,所到之处,海也枯,石也烂,唯有鬼帝,巍然如山躲在煞气包裹之下,掩盖着已经逐渐消弭的双腿,见辰流所带领的神君队伍一丝不苟严阵以待,以一种保护之姿掩护着身后的人间队伍,想起了他自己带来的怪物军团,便轻笑了一声,声如霆雷:“佛祖,好久不见。”
一直安然阖目打坐念佛的大佛这才站起身来,双掌合十略一颔首,语气轻快而平淡:“是啊。距上次一别,已有八百年了。”
“本尊敬重佛祖普度众生的慈悲,只是,自盘古上神以身化三界以来,一贯由仙庭主生,地府主死,辅佐人间,已有万万年之久了。可看这人间!弱小,低劣,人间的一切,生或死,今生或来世,都得由我们仙庭和地府携手相助才能造就,如此……人间却还妄图凌驾于三界,正所谓德不配位,佛祖难道没有不甘吗?”
☆、我来杀你
大佛的脸上,永远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和蔼微笑,然而超脱与三界之外的佛骨和禅心,让他略带苍老的身影里依然透着遥不可及,他照旧那么平淡的一笑,似乎没有什么能真正打动他。
“错了,鬼帝大人错了。死是极大苦,地府本是承苦处,而仙庭,则是施乐处,有众生,方又苦乐,有人间,方有众生。无人间,无生死,则……无我三界。”
“佛祖慈悲为怀,我地府本不想造此杀业,只是……无人间,无生死,此言不假,可无生死,又何来人间?”
“所以三界并无主次,缺一不可,互相依存方才为正道。”
“佛曰修者不问世间过,如今佛祖乃万天神佛之首,是以为本尊有过了吗?”
大佛终于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渡尽天下人,如今……恐怕是渡不动大人了。”
鬼帝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苍老的声音低沉而阴郁,广袖一扬,掌心的子祟被猛一下提高,腾空吊起,血流如注,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别人没听见,可湛离听见了。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除了他,除了他的声音。
“子祟!”他声嘶力竭,嗫嚅着唇,他想说,生而为棋,千年的喜乐都不过幻境一场,他有多委屈,幼年的相识和成年的重逢都是别人的算计,就连心动都顺着别人的剧本,他又有多绝望,他还想告诉他,他为他挡过穷奇的牙,为他一步一叩首跪上九重天,为他动过一颗心,也为他而奋不顾身一往情深,想说今天份的“我喜欢你”,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
“我来杀你了。”
是你死我活还是同归于尽,来吧。
鬼帝怔了一怔,心底一沉,似乎没想到湛离会这么说,又深深看了子祟一眼,操纵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去吧,我的好孩子,去完成为父的心愿。”
“等一下!”
子祟的头颅尚且可以控制,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尽量转过头去,语气里寒霜遍地:“把我的骨头还给我。只有他,必须死在我自己手里。”
鬼帝又看了那渺小的青衣准神一眼,一挥手,便收回了牵魂丝和刺穿了血肉的鱼钩,他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轰然坠地,摔成了一滩姿势扭曲的烂泥,骨骼重新长出来的剧痛让他惊声尖叫,撕心裂肺。
“去吧,我的好孩子。”
——去让他许个心愿,去让他换来自己真正的长生不死。
湛离下意识地往前奔了一步,却又木然地停下了步子,看他艰难而又坚持着爬了起来,捏了捏肩膀又活动了一下手臂,这才咧嘴一笑,露出虎牙,笑容灿烂。
“阿离,来吧,来同归于尽,我们死亦同穴。”
耳边喊叫声震天,血肉横飞,终于冲破了屏障,纷乱地挤进了脑袋里——
煞气与神力轰然相撞,那些黑压压的怪物们迅如疾电,嘶吼着扑向这支誓死之队,辰流带领着神君队伍,宁亡人带领着人间队伍,正比肩作战,在绝境之下横生出一种某名的默契,金戈之声不绝于耳,其间还夹杂着知重女道君的悦耳琴音,知逢小道君用光了身上的符箓,只能用匕首割手心取血,岂无衣十分紧张地唤了他的名字,仗着自己吃了飞鱼肉刀枪不入,就不顾攻击地向他靠了过去。
就连在对比之下显得十分渺小的大佛,也被金色的佛光所笼罩,跟大山似的鬼帝缠斗在了一起。
种种声音,都糅合成了一团,转化成了另一种统一的嘶吼,整齐划一地向他齐声高呼——“杀了他”!
他微微皱着眉,缓缓祭出听羽,又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拖慢最后的结局:“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又为什么是我们?”
相似小说推荐
-
[历史]再不女装大汉就要亡了! (大团团) 晋江金牌推荐VIP2020-05-14完结6596 16364十岁的阿瞒:我就是死在这里,从洛阳楼顶跳下去,也不会听系统的忽悠,加...
-
替身难为 (月佩环) 微博2018-2-30完结上部文案:东极洲逍遥城城主蓝裂云,为了顺利结丹铤而走险,修练了金丹秘境携出的日照经,竟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