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绲提到陛下,令一口咬定要惩罚曹瞒的徐子歇了火,他与荀绲不同,并不是朝中重臣,会的也不过是教书育人,算是待在太学中最久的一批老人了,资历颇深。
小徐子在先生之间或许有几分地位,在这些朝廷派遣来任教的高官面前则矮了好几分,更别提曾经是陛下伴读的曹瞒了。
知道曹瞒是刘宏伴读的人并不多,太学之中的先生们却是一清二楚,毕竟皇宫内的授课,也有他们商议的份,只不过陛下下令众人不可多言,这个秘密才在小范围内流传着。
徐子沉着脸,却也无可奈何,他的愤怒只能对大学总长的荀绲来说:“曹吉利仗着自己与陛下的关系而任性妄为,会带坏了班里的风气,让其他学子有样学样,若陛下当真重视这位伴读,应当派名师为他单独授课,而不是送来大学。”
荀绲在此安抚徐子:“曹吉利年轻不懂事,连段将军都被他顶撞过,段将军心胸宽广原谅了他,现在每次见到段将军,他都会尊敬行礼,这孩子本性上并不坏,相信以徐子的宽容,会愿意给曹吉利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小徐子说不出话来,他心有不平,最终只能答应给荀绲几分面子:“只要曹吉利来向我道歉,我就恢复授课。”
他傲然地拂袖离去,似乎聊准了荀绲脾气好,不会为难于他,留在原地的荀绲揉了揉眉心,派人叫来了曹瞒。
“之前徐子来向我告状,说是你上课做别的事情影响了他,导致学子们不爱学习的风气,若是你不对他道歉并改过自新,这课也不用上了。”
荀绲对曹瞒称述事实。
曹瞒大呼冤枉,将当时的情况对荀绲叽叽喳喳一说,语气急切,生怕被人泼了脏水。
荀绲轻叹一声,眉目温和:“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消了徐子的气,逼迫先生停课的名声可不好听,若是传出去了,可是你以后一辈子的污点。时人在意尊师重道的美好品德,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流言蜚语最要人性命,我想,以你的智慧,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大事化小。”
荀绲和睦如春风,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为人分析事情好坏,引导人去思考,去权衡利弊,并且做出牺牲最小的选择。
这是荀绲的为人之道,也是他的为官之道,圆润如玉,完美无缺,他不对曹瞒说一句重话,将他当作成熟的大人来对待,这样平等的交谈态度能够出现在大学总长身上,实在可贵。
曹瞒思考了一番,对荀绲道:“上课做别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可以为了这件事去向徐子道歉,这是我所为,我承认。可带坏班里风气的罪名,我是不认的,欲加之罪最可恶,我难以忍受别人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认。”
曹瞒倔如毛驴,并不是个轻易会妥协的性子,他甚至横着脖子,对荀绲道:“即便是背负上不尊师重道的骂名,我也不认!”
荀绲无奈了,曹瞒倔强不低头,小徐子爱面子也不可能去低头,这事若是传出去,那就是太学不和,是他这个太学总长没有尽到管理好太学的责任。
对于荀绲来说,维持太学的和睦,发扬教书育人、勤恳求学的风气是他的责任,他一直都将太学当作一生的事业来经营。
荀绲劝曹瞒道:“你是学子,没有让先生向学子们道歉的道理,我若是将你这番话转述给徐子听,他或许会为了面子,干脆不做先生了。”
他不做先生才好,上的课一点都没有意思,简直在浪费时间。
曹瞒撇了撇嘴说道:“道歉之分对和错,不分学子与先生,难道先生就完全正确吗?难道错的就永远是学子吗?”
最近一段时间沉迷教学生的桥玄前来找荀绲,打算聊起新的教育计划,刚到门口就听见曹瞒略有些粗哑的声音,他正处于男孩子特殊的变声时期,声音不负曾经的清亮,沙哑已是透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浑厚。
桥玄笑意盈盈地敲了敲门,询问二人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一向‘尊师重道’的曹吉利对大学总长这样大声说话呀?”
曹瞒得他提醒,回味过来之前对荀绲的冒犯,忙低头认错。
荀绲无奈浅笑:“你这小牛脾气,我教导了你一年,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吗?”
他并不与曹瞒计较这些,而是对桥玄说起了会发现这样场面的原委,完了有些头疼地询问桥玄:“桥子主意多,您觉得,遇上这样的事该如何处理才好?”
桥玄听后,哈哈笑道:“害,还怎么处理,这么简单的事儿,让徐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就行了?”
桥玄的话令荀绲与曹瞒侧目。
让徐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曹瞒很意外,没想到桥子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荀绲似乎早就料到了桥玄会这样说,对于这番违反“尊师重道”的言论,他无奈道:“我竟然并不意外你会这样说。”
桥玄笑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说是性格刚强,不屈服于权贵,实则一腔热血,总爱挑战世间一切不合理的规则,如果说荀绲如同磨平的圆玉,那么桥玄就是个浑身是尖角的圆锥,看似圆润,另一面是会刺伤人的!
桥玄理所当然道:“一个学子不爱学习,是学子的错,那么所有学子不爱学习呢?也是学子的错吗?乏味刻板的教学怎么能够教出好学生?这种时候,该是做先生的反思自身,更改授课方式,而不是将自己不会教学的过错错怪在学生身上。再者,给一个无辜的学子泼脏水这种事,是君子所为吗?做先生的没有德行,怎么能教出德行好的学生?”
桥玄说的太有道理了,曹瞒连连点头,他目光灼灼,注视桥玄的目光迫切中带着希望。
“理是这个理,可要让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先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何其困难?”荀绲见桥玄表情,语调微微上扬:“徐子的性子,那么多来就没变过,怎么,桥子想到好法子了?”
桥玄笑道:“我这个法子,还需要总长配合才是。”
荀绲问道:“什么法子?”
“考核。”
离开总长书房后,曹瞒急匆匆地带回了即将全校考核的坏消息,学子们唉声叹气:“怎么又要考核了?”
曹瞒憋了憋,说不出其中内幕。
他虽然听到了这是桥子的计策,可桥子一直都在与荀总长以眼神交流,曹瞒压根就没听懂他们含蓄的沟通,一头雾水地回来。
全校学子进行本学期所有科目的考核,是好是歹一目了然,所有的课程之中,唯独辞赋与四书五经释疑挂红的学子最多,辞赋或许还能靠以前的功底来胡诌诌,释疑可就难了,学不到深处,当然掌握不了更深层的知识。
荀绲招来徐子,询问他道:“教导四书五经释疑的先生不止有你一个,为何唯独你教导的学生挂红最多呢?”
徐子脸色铁青:“那些学生,是对我有意见,既然如此,我这书不教了,还请总长允许我请辞!”
“徐子妄自菲薄了,”荀绲劝慰道:“您就不想想,为什么学子们会讨厌你?”
徐子脸色并不好看,他若是知道学子们讨厌上他课的理由,就不会不得其法干生气了。
在大学教书的,哪一位不是当世名家,尤其是徐子这样的,他或许不会教导别人,可他自己的才学与名声,在文人之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曹瞒总能在徐子身上看到自己亲爹的影子,曹嵩每次教导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压根就是他不会教,却怪自己愚笨。为什么李膺一教曹瞒就会,曹嵩怎么教都教不会?教书那也是要看各人天分的!
荀绲的话,让徐子反思了片刻,可他拉不下面子,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会教书。
桥玄又出了第二招,他邀请同样教授学子们的教员们进行关于“如何授课可以引发学子们兴趣”的进一步探讨,还邀请了先生们互相围观其他人的授课状态。
桥玄自己一马当先,将众人安排在他课堂的最后方,以曹瞒所在的班为试验,开始了独具桥玄特色的授课。
桥玄的课程一如既往的气氛热烈,在他的课堂之上,学子们能够感受到自由与创造的乐趣,无论是课堂互动,还是引导学子们主动提问,都令其余先生受益匪浅。
教导学子,需要正确的教学方式,他们这些教书育人的先生们,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自己授课途中遇到的瓶颈,互相学习探讨一下呢?
“先生们互相之间学习,先生们还能在教导学子的时候来改善自己,这就是圣人所言的教学相长啊!”
徐子听见了其余先生的感慨,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不久,荀绲再次召开教员会议,他显然是与桥玄串通好了,来为之前的一系列计划画上圆满的结局。
荀绲对众人道:“对于学子们,唯有学后方知识的意义,对于先生们来说,也唯有尝试去教后才知道自己的不足,近日的教学观赏活动中,想来诸位都看了不少,应该能够感悟到各自不同的教学特色,教书育人,在教的同时,也是先生们学习的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