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浑身一颤,猛地从梦中惊醒。
房间里一片漆黑,墙上时钟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司予喘了好久的气才缓过神来,摸索着拧亮床头灯。手臂伸出被窝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刹那,他冻得一个激灵,这才惊觉自己浑身是汗。
他掀开被窝,活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有些鬼祟地往里瞟了一眼,紧接着皱着眉头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样子,右手伸进去快速摸了一把,摸到一手湿凉。
他足足愣了三秒钟,脸上渐渐呈现出一种悲愤和难堪交加的复杂表情,后脑勺“咚咚咚”在床头撞了几下,欲盖弥彰地把被窝压得严严实实。
司予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儿,但脑子就像摁下了自动播放键,乱七八糟的画面在他眼前跳来闪去,一条加红加粗加了发光特效的弹幕咻咻咻飞过——
“操!他竟然梦到戚陆了!还和戚陆发生了一些不和谐、不纯洁的关系!”
司予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自暴自弃地仰面摊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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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司予,性别男,取向男,二十多岁,身体状况良好,无性伴侣。
隔壁,戚陆,性别男,取向未知,二十出头,身体状况良好,有无性伴侣未知,相貌英俊,体格强健。
司予在心里列清单似的把他和戚陆两人的基本情况一条条列出来,最后得出结论——他和戚陆这么个大帅哥朝夕相处,脑子里有点儿下流想法也是正常的。
再不济换句话说,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成天和另一个男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会有些龌龊念头。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个人不一定要是戚陆,于是他把脑子里戚陆的脸换成林木白的——
——操!萎了!
司予闭上眼,两脚在床上忿忿地蹬了几下。
戚陆这人,冷的和天山上一朵雪莲花似的,别说斗胆上手亵玩了,光是远远地远观都得被冻伤。
再说了,司予和戚陆的关系一直称不上友好——倒也不是剑拔弩张、见面就喊打喊杀的那种,而是一种更微妙、同时又不动声色的紧张感。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维持表面和平,实际上各自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对方。
戚陆不信任司予——或者说他不信任一切“外面”的人;司予对戚陆很是忌惮,这个人冷漠的不近人情,强势又霸道、自负且骄傲。
司予仰头叹了一口气,兴许……兴许是他无意中瞥见戚陆冷厉外表下露出的一丝丝柔软,所以才有了这个不切实际、荒诞古怪的梦。
他摇摇头,把脏了的内裤换下丢进桶里。
这下子睡意全散,司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鬼怪宝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他从第一页开始看,上边字迹十分潦草,又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字散了墨,变得模糊不清。
开篇应该是手册主人自我介绍,司予看到一句繁体字写着的“余乃捉妖一族……”,后面跟着一个名字,但这页似乎被水浸过,恰好姓名这两个字被泡成黑糊糊一团。司予仔细辨了辨,隐约看出其中姓的偏旁是一个繁体的“車”。
什么姓氏是车字旁?
司予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估摸着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信息,想必这手册的第一任主人和他老爸一样,是个志怪故事狂热分子,信口诌了一个名字来写故事罢了。
他又翻了几页,果然阅读最能助眠,乱七八糟的图案和潦草不清的字迹渐渐变得模糊,司予眼皮挂了铅似的,两手窝进被窝里,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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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小福的拖拉机还没响,铁门先被人砸响了。
司予统共也没睡几个小时,他不耐烦地咕哝了几声,把头整个埋进被窝里。但外面砸门那人很有耐心,铁门发出“砰砰”巨响,震得他耳膜都发痛。
“日啊!”他烦躁地骂了一句,耳朵里耳鸣的厉害。
砸门声就是不停,司予掀开被子,两脚套进拖鞋,浑身散发着被吵醒的阴郁气场,黑着脸冲到院子里打开铁门。
“啪!”
一张黄色纸符正中他脑门,司予揭下来一看,纸上用红色墨水涂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看着和个符咒似的。
林木白插着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他刚砸门用的一根木棒。
“你有病?”
司予顶着一头乱发,眼圈发青,睡衣半侧下摆乱七八糟地塞在睡裤里,咬着牙问。
“你说!”林木白拎着木棍敲了敲地,挑眉问,“你是不是林晓平?”
“有病就治!”
司予耳朵里嗡嗡嗡地响,压根没注意林木白说了什么屁话,他只想赶紧把这傻逼玩意打发走,然后锁门回屋睡个回笼觉。
“你是不是喜欢戚哥?”林木白不依不挠。
“雨女无瓜。”
司予烦得很,脑子里一团乱麻,昨晚上没睡好,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口齿也有些不清。
“好啊!”林木白这下更加确信司予被鬼上身了,林晓平那家伙最喜欢卖弄文采,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四字成语,眼前这个“司予”怪话连篇,果真是被上身了!
司予转身想走,林木白扯着他的袖子,嚷嚷着问:“你是不是妄想霸占戚哥!你是不是想勾引戚哥!”
林木白说了什么司予压根没去听,他光看见这烦人村长一张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看嘴型似乎在说“是不是”,他烦不胜烦,甩开林木白的手,随口说道:“是是是,是是是,是啊你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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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什么是勾引?什么是霸占?”
隔壁43号房,戚陆牵着小福从屋里出来,正正好听见这段对话。
“……”戚陆面无表情,但左脚在右脚后脚跟上踩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
他低咳一声,在小福后脑敲了一下,说,“不知道。”
小福摸摸脑袋,乐呵呵地说:“主人真笨,小福去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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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司予被林木白纠缠的脑袋都胀大三圈,眼角余光瞥见草坪上的小福和戚陆,发觉戚陆似乎在看他。
他眼神波澜不惊,司予心脏却重重跳了一下,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夜的旖旎梦境,不自觉有些腿软。
戚陆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司予却和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瞬间头也不疼了,耳朵也不鸣了,心也不烦气也不躁了,就是莫名其妙慌得很。
“哼,”林木白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早对戚哥有非分之想,你这回承认了吧?”
“啊?!”司予惊得下巴差点没脱臼,下意识地瞄了戚陆一眼,又赶紧踹了林木白一脚,“你瞎说什么?!”
“你刚自己说是是是!”
“不是!”司予心急如焚,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
他这否认三连才刚一出口,戚陆突然侧身瞥了他一眼,他那眼神除了冷,还有几分微妙。
司予来不及想戚陆是什么意思,他心头猛地一坠,慌乱之下突然丧失了思考能力,干脆“砰”地关上门,转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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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得太急,一只棉拖鞋都被落在了门外。
“主人,为什么哥哥不穿鞋?”小福仰着脸问。
戚陆看了眼那只拖鞋,草绿色的,上头绣着一只蹦着的兔子。
这只兔子又笨又拙,就和它主人似的。
戚陆不禁扬起嘴角,随即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笑,于是紧接着怔了一下。
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立刻收起那丝微不可察的笑容,冷冷道:“不知道。”
第21章 辟邪符
司予高一脚低一脚地跑回了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才觉得不对劲,左脚脚底心传来阵阵寒意,还有些略微的刺痛感,他低头一看——操!鞋怎么跑没了一只!
他这会儿也没心思出去找鞋,单脚蹦到厨房,拎起烧水壶晃了晃,里边还剩点儿昨晚烧的水。司予连杯子都不拿,直接抱起水壶,仰头一口气咕嘟嘟灌进去十多口。
凉水顺着喉管涌进身体里,压得他胸膛一沉,可心跳声照样轰隆轰隆的,怎么都压不下去。
外头传来拖拉机启动的声音——小福又去叫早了,他一只手枕在脑后,仰面躺在沙发上,只觉得自己胸膛里扑通扑通的,比拖机还吵。
司予活了二十多岁,总算知道心乱如麻是什么意思,脑子里活像有台发电机鼓噪着。
——戚陆万一误会了怎么办?不会真觉得我对他图谋不轨吧?
——他本来防我就和工科班师妹防师兄似的,这下子肯定更讨厌我了吧?
“戚陆可能更讨厌自己”这个念头一出现,脑子里就像凭空炸开一道雷,司予懊恼地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拳头里还攥着刚才那张黄色纸符,司予觉着自己反正是没脸见人了,于是自暴自弃般展平纸张盖在脸上。
唉,戚陆这会儿不知道心里怎么想他,估摸觉着他是个见色起意的臭流氓。
他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纸符被轻微气流吹动,轻飘飘地往上挪了点儿,恰好搭在他眼皮上。
纸上的红色符号把司予眼底映出一片血红,他眨眨眼,眼睫在纸上唰唰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