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者 (苏长渊)

　　韩岐把脸埋到温伯峥的背上，不再说话。
　　到了门口，温仲嵘把韩岐放下来，他背上湿了一片，阿庆恰巧在门口抽烟，看到温仲嵘与韩岐，满含揶揄的吹了声口哨：“哟，这是去哪儿了这会儿才回来？小家伙又累的走不动要你背啊？这是睡了多久，口水印子这么大一块……”
　　等韩岐走进了，阿庆在看清楚韩岐的眼眶红了，阿庆自觉将后面的话吞了进去，懒懒的靠在墙上吐出一口烟雾：“我还以为还能再瞒上两个月，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查出来了，温伯峥在最里头的那间屋子。”
　　阿庆朝韩岐招招手。
　　韩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阿庆大概也是知道那些事情的，只是阿庆对他一直很好。
　　此时此刻，他才突然明白，当初在乘风台的时候，阿庆和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岐，不管未来如何，你要记着，我此刻是开心的，这绝不是假的。
　　阿庆揉了揉韩岐的脑袋，叮嘱他：“别和温伯峥对着干，也别和他呛声，知道吗？”
　　阿庆的这个要求韩岐自觉难以做到，他不愿意骗阿庆也不愿意辜负阿庆的一番好意，只能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试图蒙混过关。
　　阿庆一整晃神，韩岐此时的模样和她记忆中的一个小小少年的模样相重合，阿庆手掌下滑，微微弯下腰来，抚着韩岐的脸颊，近乎哀求道：“韩岐，叫我一声姐姐吧，不要叫我阿庆姐，就叫我姐姐。”
　　温仲嵘站在一旁没有把韩岐拉来，只是出声提醒道：“阿庆，他是韩岐。”
　　阿庆没有接话，韩岐不觉得阿庆的要求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乖乖叫了声：“姐姐。”
　　阿庆在韩岐的面颊上亲了亲，看向韩岐的眼神柔软的不像话：“好。别担心，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这次姐姐会保护好你的。不是要去找温伯峥吗，你们去吧。”
　　韩岐点点头，和温仲嵘一路朝里走去，找温伯峥去了。
　　温伯峥的住处，韩岐从来没有来过。
　　温仲嵘挡在韩岐前面，想要叮嘱些什么，可韩岐却等不及了，他有一堆的事情想要问温伯峥，向前一步推开门，被里面骇人景象吓了一跳。
　　韩岐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景象。
　　这哪里是个卧房，分明就是个灵堂。
　　推开门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大大的奠字，桌上燃着两排的白烛，中间的相框里只有一张白纸，没有人脸，排位上只写了个温字，没有写名字，中间摆着一副棺材，仔细听隐约可以听到里面有人在用指甲抓棺材板。
　　韩岐误以为有人被关在了棺材里，顾不得怕连忙冲进去把棺材板推开。
　　里面躺着的人是温伯峥。
　　想来也是，里面躺着的人除了温伯峥还能有谁。
　　温伯峥从棺材里面爬起来，拿着桌子上的白绸擦了擦手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
　　他的指甲已经尽数断裂，十根手指露出斑斑血迹。
　　韩岐一直盯着温伯峥的手指看，温伯峥笑盈盈的把手弄干净，跳到棺材外面：“你要躺进来试一试吗？”
　　韩岐摇摇头，来之前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质问温伯峥，可是真到了这里，看到此处的诡异景象，竟也明白了一些：
　　温伯峥就是个疯子，他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试图和一个疯子讲道理的自己才显得尤为可笑。
　　温伯峥见韩岐拒绝，满是遗憾，反正韩岐与温仲嵘已经看过了，他也不再收拾，索性就这样大喇喇的让温仲嵘与韩岐看个清楚：“说起来，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害的我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没有。”
　　黑夜，白烛，幽幽的烛光，这一切都映在温伯峥的眼底，显得他脸上的表情格外诡异，韩岐上前一步，强压住怒气：“F区东区那些尸体，是你做的吗？”
　　温伯峥啊了一声，有些苦恼的皱起眉：“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啊？是MU-1962告诉你的吗？他可真是个大嘴巴。”
　　话语未尽，温仲嵘突然抽出刀一个闪身挡在了韩岐的身前，眨眼之间温伯峥与温仲嵘的刀已经对了上去，发出锵锵锵几声打斗声响。
　　温伯峥与温仲嵘不相上下，他们的武功路子是一样的，兵器也是一样的，硬要说起来，还是温仲嵘的刀更锋利一些，再打下去，定然是温仲嵘占上风。
　　温伯峥心里有数，几个回合之后就跳开，收了刀：“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即便是已经猜到了，可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难过。”
　　韩岐惊惧，刚才温仲嵘与温伯峥的动作他完全没有看清，只能看到黑暗里两个人影飞速略过和两把刀折射出的泠然冷芒。
　　如果没有温仲嵘，或者温仲嵘的动作慢了一步，韩岐绝对会当场死在这里。
　　温伯峥想杀他，这毋庸置疑。
　　黑夜之中温伯峥的身影倘若鬼魅，他与黑夜融为一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的刀会钝成这样？”


第62章
　　“因为我不需要去为了活命去杀人，我杀人，只是出于一种乐趣。韩岐，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不知道哪来的风，倏的一阵吹来，房中的白烛尽数熄灭，温伯峥张狂肆意的笑声在略显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哈哈哈哈哈，韩岐，你真应该拿个镜子照一照，你都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有多好笑？你怨我吗？我恨我吗？痛苦吗？不甘心吗？韩岐，这都是你该得的这都是你该受着的！你活该！”
　　“够了！”温仲嵘忍无可忍，出声呵止。
　　温伯峥总算停了下来，他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一根红烛，然后走到房子的一边一根根的，将那些被风吹灭的蜡烛重新点燃，暖黄色的烛光下，温伯峥那张与温仲嵘有七分相似的面庞显得格外柔和，让人难以想象，刚才才黑暗之中那样癫狂的会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说先前有恨，有不甘心，此刻已然全都没了，韩岐大脑一片空白，只看着温伯峥的身影就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若是因为害怕就退缩，那便不是韩岐了，F区东区的尸山血海浮现在韩岐的眼前，韩岐上前几步，走到温伯峥面前，逼问他：“当初在这里宣誓的时候，你明明说过你不会杀人，你明明说过所有人都是你的同志，你不会杀他们，你也杀不了他们，你明明说过你从来没有杀过人！”
　　韩岐对温伯峥到底是心存希冀的。
　　他曾经被温伯峥的理念说服过，他曾经真的以为温伯峥是个好人，他以为温伯峥会让幸福国变得自由起来。
　　韩岐不想这样诘问温伯峥。
　　一开始韩岐尚且能压着心中怒气，可话一说出口，韩岐便再也忍不住。
　　温伯峥皱着眉，看向韩岐的目光之中满是迷惑：“你好奇怪，干嘛做出一副我骗了你们的样子，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我是答应你，我不会杀人。”
　　“可是F区的那些人也算是人吗？他们不过是一串没有感情的数字而已，杀了他们和删除了电脑里的一段程序差不多，那也能算是杀人吗？”
　　“啊。”温伯峥朝韩岐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出来，嘴唇一张一合：“抱歉，我似乎忘了你也是个数字，算不得是人的。”
　　他嘴里说着抱歉，说出口的却是最恶毒的语言，专往韩岐的心上扎。
　　韩岐被气得发抖，他忍无可忍的朝温伯峥吼道：“他们怎么就不是人！他们活的好好的，在这个世上有亲人有朋友，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怎么就不是人？这就是你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吗？你的这个借口拙劣无比，他们有他自己的命，你怎么可以那样简单的，把人命当成了用来取乐的工具！”
　　“这些事情明明是因为你们我才学会的，怎么到现在你们自己反而不知道了。”
　　韩岐崩溃的蹲在地上捂住脸哭了出来：“我是不喜欢你，我是讨厌你，我不喜欢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做的事情是错，在我心里，我曾经真的以为你能让幸福国变得自由，让人们变得快乐。”
　　黑夜之中，房子里有三个人。
　　哭泣只能让在乎的人心疼，从未将你放在心上的人，任凭你说出多少话，哭多久，哪怕你把嗓子都哭哑了，那人一样不会在乎。
　　不巧的很，温伯峥与温仲嵘便是这两个人。
　　温仲嵘在乎韩岐，他在乎的不得了，他把韩岐扶起来，抱到自己的怀里：“我们走吧，我带你回A区去，你要做什么，要上报安全保卫部也好也去找那个老头也好，我都陪你去。”
　　温伯峥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温仲嵘抱着韩岐慢慢朝门口走去。
　　此处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温仲嵘的脚步声，除了那句够了，温仲嵘一句话都没有和温伯峥说过。
　　明明不该是这样。
　　温伯峥心想。
　　我是他的哥哥，我是他现在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脉联系的亲人，我才是那个与他最亲密无间的人，这个韩岐凭什么，他怎么配，他怎么敢。
　　韩岐怎么敢夺走自己在温仲嵘心中的位置。
　　“呵。”温伯峥轻笑一声。
　　他明明知道，此时不应该再搭理韩岐与温仲嵘了，他们要走就走吧，反正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回到A区，就算他们告诉了安全保卫部也是无力回天，最多不过是和那些编号们一起死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