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表白，也是最后一次，从这之后，于歌彻底将自己封闭成了一个坚硬闭塞的蜗牛壳。
电影的时代贴近民国背景，于歌作为司令沈飞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穿着打扮干净利落。陈少艾戴了一顶短至下巴的假发，深绿色的制服上挂着几枚功勋章，修长笔直的双腿踩在一双掷地有声的黑色长靴中。抬眼看向镜子中的一刹那，陈少艾有种穿回到高中那个朋克少女时期的错觉。
台词只有一段话，表现空间更多的在于人物的表情控制。像于歌这种深沉内敛的性格，喜怒不形于色，又是个闷葫芦，所以基本都要靠肢体动作和微表情来传达人物情绪。这一点即使是科班出身的演员也不一定能做到，所以陈少艾在一众竞争者中并不突出。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此时她就是于歌。
她对面前的场务老师点点头，表示自己可以了。
“Action！”
于歌指尖微颤，转动拨号圈的动作非常熟练。她几乎每天都要用这台电话与沈飞通话，但无外乎都是报告公务，唯有今天不同。
昨晚的舞会上，沈飞与江家大小姐共舞一支，两人轻快的身影刺痛了于歌的心。她无法忍受了。
于歌把听筒放在耳边，双唇紧张的翕动着。
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电话被挂。
于歌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她的眼眶迅速变红，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色彩。
“哥，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很早，从你帮我抢面包的时候，从你把我救出去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和她跳舞？”
于歌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话筒缓缓从她的手中滑落，在即将掉落地面的时候被电话线牵住，空中小幅度摇晃几个来回，停在了距离地面几公分的位置。
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于歌的世界已然倾塌。
“卡！”
汤怀瑾从监视器后面抬头，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看向陈少艾的眼神中很是有几分意外。
发音需要多练练，但台词总体情绪过渡没有问题，除此之外陈少艾的表情动作都十分自然，整场表演一气呵成，轻而易举的将观众的情感勾了起来。
陈少艾从棚里出来，汤怀瑾不掩埋自己的欣赏：“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陈少艾还在情绪中暂时未抽离出来，闻言勉强勾起一个笑：“谢谢导演。”
她退回到化妆间换衣服，拿起自己的包，不自觉摸出了手机。
突然很想打电话给虞羽。
她好像一直没有正式向她表白。
第37章
显然感到意外的不光汤导一个人, 陈少艾从棚里出来，刚才看到她表演的工作人员原本冷淡的脸上都多出了几分笑意。
在汤怀瑾这里凭实力说话，相比昨天那些强行插队的关系户，陈少艾的表现力明显高出一大截，同时更是高出了众人原本对她的期许。按汤导的性子，这个角色最后估计会落到陈少艾头上。
张华对陈少艾的表现十分惊喜，然而挠头一想，陈少艾只在练习生期间上过三个月的表演课而已，还不算很正规，基本等同于大学公共课选修，划划水就过了那种。对她们这种出来当爱豆演演网剧给粉丝看还行，放在正儿八经科班出身的演员面前完全没眼看。
陈少艾怎么做到的？张华忍不住真诚发问。
陈少艾也说不上来：“就，跟着感觉走呗。”
其实她心里也一点儿都没谱，和剧组的人刷完脸熟之后陈少艾就觉得自己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而当站进影棚，置身于那个场景，片场的灯光打下来的时候, 她心中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种牵引感，如同绳索一般拉着她进入那个世界, 将她融入其中。
正如于歌是个孤独而偏执的爱慕者，她又何尝不是呢。
陈少艾正出神着, 张华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眼神复杂, 似是惊喜, 似是恍然, 又似有几分后悔。
陈少艾一抬头，疑惑的看着他：“我脸上有东西？”
张华摇摇头，转了回去，小声叹了句：“倒是小瞧了你。”
陈少艾的心思早在从片场出来后就飞到了几百公里外的上海。
***
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虞羽在案板和烤箱之间来回忙碌的身影通过摆在餐桌上的摄像头实时传送到直播间里。
从吃完早饭开始，到现在时钟已走完第一圈。烤箱里每过半个小时左右便有一屉烘烤好的成品取出来。
虞羽在案板前亲手捏的一个个面团子被模具按压或刻刀雕刻成型，最终在烤箱中又染上一层金黄的外衣，酥脆可口的香气袅袅飘出，亲吻在窗户玻璃上，氤开一道轻浅的雾白色，将外面的暖阳稀释成一片火烧涂云。
虞羽将最后一板蛋挞推进去，疲惫而满足的伸了一个懒腰。以前直播做手工的时候总是要提前调整老半天摄像头的角度和距离，在制作过程中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慎就露了脸。现在自然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了，虞羽的动作步伐都轻松了许多，甚至中途闻见令人愉悦的黄油香气时还哼了几首歌。
她转头看着料理台上几乎快要堆成小山的成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明天送些给陈少艾吧。虞羽如此想着，暗自点点头，所有甜点她都没有放太多糖，口味清淡的人也可以吃。
口味清淡的人下了飞机直接被装进一辆加长林肯，到了家刚打开门就闻到了烧鹅的香味。穿过客厅走到餐桌前，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全抓来了。
还有陈民国……他果然也来了。
来势汹汹的口水顿时缩了回去，看着陈民国那张千年如一日冷若冰霜的脸，陈少艾突然觉得有点食不知味。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放下包，转身叫李阿姨过来吃饭。
李阿姨头也不回：“阿姨再炒一个菜！这乌鸡汤火候差不多了，你坐着马上给你们端过来！”
李阿姨是广东人，不管家里几个人吃饭，顿顿都少不了汤汤水水，厨房灶台上常年放着砂锅，冰箱侧门摆满了各种各样中药材，还没回去超市都总爱买点陈皮枸杞。
陈少艾顺势挽起袖子，转身走进厨房：“那我帮您打下手，快一些。”
厨房里香气四溢热气腾腾，刚才在餐厅里被人形冰柜冻得四肢僵硬得陈少艾终于活了过来。
父女俩难得的见面没有摔东西也没有吵架，李阿姨悬着的心终于轻轻落回了地上。
前天和陈少艾打完电话她转头就和陈民国通了气儿，较劲归较劲儿吧，一家人血脉相连的哪有不想念的道理？当父亲的哪有不疼爱女儿的？这几年来每回过年家里都格外的冷，陈民国给家里佣人包完红包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第二天大年初一李阿姨进去打扫，满屋子都是烟味。
今天他们就是把家拆了，李阿姨也得把陈民国叫回来。
陈少艾进门的那一刻，陈民国眼中霎那间迸发的光彩逃不过李阿姨的眼睛。
所以当陈少艾自告奋勇要来帮忙的时候，李阿姨不由分说的把她赶了出去。
“去去去餐厅坐着，锅都炝好了哪用得着帮忙啊。”
陈少艾半推半就的走出来，看见端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丝毫不为满桌美味佳肴所动的陈民国，她满心的无奈。
报纸都拿倒了。
陈少艾转而把目光描向洗手间。先进去蹲着好了，她如是想着，快步走了进去。
洗手液的香味是她一贯喜欢的，冲干净双手，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她靠在墙上，想起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做。
“之前说的绵宝，我已经全部做好了，不好意思拖了几天。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到时候这几个绵宝和这些甜点会通过微博抽奖的方式送出，大家评论就行，可以不用转发关注。”
虞羽一边对着镜头说话一边把饼干整整齐齐摆放进礼品盒中。这会儿她不在电脑边，也就看不到直播间里粉丝们热情的样子。
【啊啊啊心灵手巧人美音甜的小羽酱我好爱你啊啊啊】
【以前就幻想过哪天小羽酱能够露脸做一回吃的就好了，现在梦想成真了，画面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呜呜呜，妈妈我恋爱了！】
【不管能不能抽到羽酱亲手做的饼干，我先送个三层蛋糕以表心意啦！】
虞羽包装到一半，忽然电话响了，她给陈少艾设置的专属铃声。
虞羽摘掉手套，歉意道：“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说罢，她把麦克风暂时关闭，然后拿着手机绕到镜头后面，接通电话：“你到家了吗？”
“嗯，刚到，马上就吃饭了。”陈少艾沉默片刻，“你吃了吗？”
虞羽轻笑：“我十一点刚和你打电话吃早点呢，哪有这么快就饿了的？”
糊涂了。陈少艾也跟着笑了一声：“那你正好留着肚子晚上吃大餐。”
“好。”
接下来是将近半分钟的沉默，陈少艾只能听见虞羽轻浅的呼吸声，而虞羽的听筒中隐约传来锅铲翻动的烟火气息。
陈少艾觉得心跳得有些厉害，她把手覆在心口，闻着指尖传来的淡淡香味，紧张的情绪略有舒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