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暇姨家,”周易拓清了清嗓子,“你直接过来吧,在家吃顿便饭。”
“好,”顾扉舟收了线,对仿佛连体婴儿般连在一起的凌寒和方路微微欠身,“抱歉,朋友找我有点急事。”
而后便趁机离开了壹零科技。
电话那头,林冉瑕看着周易拓,有些担忧地问道:“小舟他怎么说?”
周易拓眨眨眼,还是有些懵逼:“他说,要跟咱们边吃边聊。”
林冉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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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后,在晚高峰的拥堵中终于杀出一条血路的顾扉舟扣响了林家的门。
是林今鸥开的门,在看到顾扉舟的那一瞬,他愣了愣,也没多说什么,把人给让进屋后,又继续转身窝在了客厅的懒人沙发里玩手机。
林冉瑕一如既往的热情,招呼他往沙发里坐着:“小舟,你先歇会儿,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她说完便钻去厨房了,周易拓跟在她后面打下手。
顾扉舟和林今鸥之间基本上可以说是没什么话可说,他坐在那里百无聊赖,正打算拿手机出来刷刷时政新闻时,来了条QQ消息。
oh:“哥,最近忙么?”
顾扉舟指尖一顿,没继续刷新闻了,转而点进了QQ聊天框。
Z:“还好,刚忙完了一阵子。”
他这几天都在跟零壹科技讨论下学期项目合作的事情,要写方案、做PPT,还得跟秦教授那边保持密切的联系。确实挺忙的,不过今天终于敲定了合同的初版,以后即使有变动也不会很大,所以终于稍微得了一点儿空闲。
林今鸥有些小兴奋,他在沙发里换了个姿势。
oh:“那就是说,今晚可以直播了?”
顾扉舟轻笑一声,跟他坐着隔了一整个长沙发的林今鸥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眼。
人总是有些敏感的,顾扉舟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他也抬起头来,看着林今鸥。
他抬头的时候几乎只是出于本能,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林今鸥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类似于“笑”的表情,顺嘴问道:“跟女朋友聊天?”
顾扉舟一愣,下意识地反驳:“不是女朋友。”
“哦,”林今鸥拖长了尾音,反问,“不是女朋友,那就是……男朋友咯?”
顾扉舟闻言,眼睛一眯:一般的直男,会这么问问题吗?
林今鸥耸耸肩,继续垂眼打字。
oh:“我很久没有直播了。”
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顾扉舟点进了聊天框,嘴角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Z:“想直播么?”
oh:“不是想直播,是想跟你一起直播吃鸡。”
顾扉舟忍不住抿嘴笑了。
Z:“好,今天一起打两局。”
oh:“我要双排。”
顾扉舟几乎是笑着打字的。
Z:“好,都听你的。”
林今鸥抱着手机,笑得瘫在了沙发里。
Z:“不过我今天没那么早,十点钟以后才能上线。”
顾扉舟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保守估计他跟林家人吃完饭之后就驱车回去,他老家是农村的,从这里开车过去得一个小时,再跟爷爷唠两句嗑,然后再洗漱,就差不多十点钟的样子了。
oh:“没问题。”
林今鸥歪着脑袋只思考了两秒钟,继续打字。
oh:“都听你的。”
他这句话隔着一个屏幕的长度,正好跟Z的那句“好,都听你的”首尾呼应,看起来……似乎有那么点儿心有灵犀的样子。
顾扉舟和林今鸥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开饭了,”周易拓从出厨房出来站在餐桌边吼了一喉咙。
他的声音发出得过于突兀,以至于沙发上的那两个人巡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下去。
周易拓乐了:“你俩照下镜子,笑得也太如出一辙了吧?”
林今鸥和顾扉舟对视了一眼,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又各自嫌弃地挪开了彼此的目光。
餐桌上。
林冉瑕暂时放下了筷子,温和地问着林今鸥:“小鸥,妈妈看了你的成绩单,觉得你——”她斟酌了一下句子,委婉道,“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她又瞥了一眼顾扉舟,继续开口:“而且马上就要到高三了,时间紧,妈妈想给你找个家教补补课,你觉得怎么样?”
顾扉舟听完后筷子便不动了,他好像已经猜到了周易拓跟他说的“外快”是什么意思了。
林今鸥有些烦躁,想直接扔掉筷子,但他在林冉瑕面前又一贯很能忍,闻言只是抿了抿嘴,闷头扒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向来不爱学习,反正不论他学得有多好或多差,以后都是要去继承家产的。
整个无暇集团都将来都会是他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就算没人当着他的面儿说,但是老师、同学,包括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还没上学的时候,住在周围的小朋友们就会时不时地对着他笑嘻嘻地指指点点:
“林今鸥,没有爹!”
“没爹养,真可怜!”
小孩子的自尊心都格外的强,听到这种话哪里能忍,三天两头就跟其他的小朋友扭打在了一起。
偏偏被打得一身的伤他也不跟外公说,就更加不会跟林冉瑕说了——从他记事起,林冉瑕就特别的忙,半个月都不见得能见上一面。
受委屈了,怎么跟她说?
打电话吗?
对着冷冰冰的话机倾诉吗?
他说不出口。
每次打完,他都会去他对面邻居家院子后面的那棵橡树下,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他见证了那棵橡树从一棵小树变成了一棵大树,等他从农村来墨城城区的时候,它已经是一棵可以投下一片浓密树荫的参天大树了。
再后来,等他上学之后,这种情况也并没有得到好转——那些指着他笑嘻嘻说“没有爹真可怜”的孩子也跟他一样长大了,入学了。
他们依旧会在学校里指着他说他没有爸爸,并且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儿。
又是一顿一挑多的架,并且他还没吃到亏,即便是一人对多人,他还是把他们给打趴下了。
林今鸥打架厉害的本事就是从学龄前开始练起的,经验丰富。
跟学龄前不同,在学校里打架是会惊动老师的。老师自然是要问为什么要打架。
林今鸥不说,被打的那些人本来就理亏自然也不会说。
从表面上来看,林今鸥没有受伤,受伤的是对方,谁弱谁有理,便把原因归结到了林今鸥头上。
林今鸥领罚。
那些人尝到了甜头,更加肆无忌惮地指着他说三道四。
林今鸥成了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甚至还惊动了家长——林今鸥的外公。
不过外公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从来不会对他说重话,虽然林今鸥没说他打架的原因,但老头儿一看那几个跟自己宝贝外孙闹矛盾的倒霉孩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仅不会怪林今鸥,反而更加心疼他。
所以叫家长这件事情在老师眼里,对林今鸥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既然叫家长没用,老师就只能亲自上阵了。
不过由于林今鸥“屡教不改”,老师对这孩子说的话也愈来愈不收着了:
“是,你家是有钱,但钱不是万能的,人长大了还是要靠自己的真本事。”
——这算正常的,但到后来,画风就越来越不是这样子的了。
“得得得,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我也管不了了!”
“反正你长大以后也不会没有立足之地,你还有亿万家产要继承呢!”
那是他第一次对“老师”这个职业产生了新的不好的认识。
而在同学那块儿,他也遭受了新的认知。
因为之前那群人不会刻意在其他人面前遮遮掩掩,所以次数多了那么几次之后,也有其他的同学跟着起哄嘲笑他。
当然由于林今鸥战斗力爆表,也没人敢当面碰那根红线,而是悄么声儿的过个嘴瘾。
林今鸥不止一次的听到过自己的同学背着他对他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林今鸥这次又没考好。”
“这有什么的,没考好就没考好呗,人家在意过吗?”
“条条马路通罗马,有的人天生就出生在罗马。”
“我们只是会学习,人家可是会投胎。”
“唉,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听到这些话还会直接拳头伺候,可后来听得多了,他渐渐地也就麻木了,他在一次单挑一群人后,一个人走在没有路灯的农村路上的时候,突然觉得疲惫,他发现拳头是抵不过流言蜚语的。
成为林今鸥,是他可以选择的吗?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是他自愿的吗?
天知道他有多羡慕那些开家长会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同学,可他只有外公,因为他没有爸爸,连妈妈也忙得经常见不到面。
周围的老师、同学,都说他长大了直接继承家产就好,要读什么书啊?
有意义吗?反正都是要回去继承家产的,谁让他会投胎呢!
看,多无聊无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