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身带着鲜血直直喷到我脸上,我愣在当场,睁着眼,只觉有东西从额头流到了眼睛里,然后周遭都变成了血红。
这一刻静得出奇。
我几乎听见自己的抽气声。
又是一道鲜血溅出,第二根被连根拔起。有血溅到脸上,我一摸,低头看见掌心血迹模糊。
这一刻一阵狂风刮开木门,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第三根!
箭身带着鲜血喷出,被甩到地上。
我快速将人靠在墙头,窗外滴滴答答雨声绵绵,我紧紧盯着面前人苍白的面容,只觉一股恐惧之感翻涌而上,下一刻便席地而坐,将他转过身来推进内力,开始运功。
不行!还是不行!
我收住内力,迟疑片刻,下一瞬便强行逼出灵力推入他体内,他在晕迷中浑身一震,我大喜,只继续催动灵枢,将剩余灵力推入。
哪知半响后我猛然胸口一堵,两眼顿黑,当即呕出一口鲜血来。
强支着伸手过去……
还是没有气息……
我将手从他鼻尖撤开,只觉浑身上下冰冷到了极点。
窗外滴滴答答,夜色静谧。这一刻我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大片一大片从前的残影。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那时我们互不相识,他身负重伤,以被映雪心经为条件诱惑我为他疗伤,之后我设计与他同行,一路躲避追杀,闯百水门救温亦之,登云霄山求诊于白眉一笑……
断崖处命悬一线时他的那番话,我至今还记得。
有些事不是不明白,只是装糊涂罢了,论品行样貌他都那样好,我当初为了温亦之那样骗他,如今他错付一片真心实意,我又哪里担当得起?
我把人搂进怀里,他的身体在怀中渐渐失去温度。我闭上眼,只觉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寒冬深雪之中,冰冷绝望到了极点。沈渊啊沈渊,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一声惊雷炸响,窗外雷雨交加。我将人越抱越紧,只望着窗外漫进的雨水又哭又笑,绝望至极。
忽地一道闪电掀开木门,那光影霎时照得四周明亮无比,我呆呆望着这光景,突然想起那颗几近消失在记忆深处的救命之物。
每个灵物都会有一颗内丹。
转世轮前的缘机慧者曾告诉过我:如今我修为已满,方得内丹,若再精进数百来年,便可位列仙班。他那时还嘱咐我道:这灵物内丹百恶不侵有救命救难之效,却断不可随意使用,是性命攸关的东西。
我慌忙扶起怀中人,此刻他面无半分血色。
这一刻窗外雨声忽然不见,四周静的出奇,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喘息之声——
……
……
……
我望着苏若言,缓缓催动灵枢,霎时体内灵气漫涌,混沌中凝结一处,这一刻我脑中万般仿佛顿然化作一抹灰烬,冥冥之中只觉什么东西直逼喉头,几欲夺口而出。
我望着苏若言昏迷的面庞,忽地一股不知是悲是喜的怆然之感涌上心头,我顿了一顿,闭上眼,缓缓吻了上去。
这一瞬体内猛然一股魂力脱身而出,我只觉通身震痛无比。下一刻那内丹便不由分说,直直向对方口中传去。
幸亏当初我多一句嘴,问缘机慧者若是失去内丹会怎样。他那时告诉我说会元神俱散,但若像我这种不是靠内丹而是靠神灵之血修炼成人形的灵物却不会。我好长一口气舒到心窝,结果他又冒出来一句:可就算是我,若是失去了内丹,也会修为大损。也就是说,若我失去内丹之后还想得道成仙,须从头再来。
……我虽不似那般急迫,但试问哪个灵物不想修道升仙?
不然我受灵血点化之前的那三百多年,又为何要苦苦修炼呢?
“你这又是怎么回事?”鬼差兄弟姗姗来迟,看见眼前情景白眼一翻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幸亏被我三巴掌顺上来:“好好地怎么把内丹搞丢了?”
我没法,只能赔笑脸:“情况紧急情况紧急。”
“情况紧急?温亦之又怎么啦?”他把册子一袖,凑过来道:“又翘辫子了?”
我看他两眼,把这三个字消化了一下:“若是前几世,便当真要用在温亦之头上了,可谁知这一世内丹才刚刚成形。”
“那你是给了谁?”
我瞅他。
他撇着我鼻子里哼一声,摸出册子翻得花哗哗直响,半响后他倒抽一口凉气一头扎到我跟前:“你你你你你!”
我摸鼻子扭头,他把我扳过来:“兄弟,我的兄弟啊!你把内丹给了苏若言?!”
我哼哼两声表示肯定,他两眼一直哐当一下倒在屋里的破椅上,一根指头对着我乱颤:“造孽啊造孽啊,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蠢物,你晓不晓得若随意将内丹传给一个凡人,便会修为尽散,他日若想位列仙班,便要从头再来?”
“知道。”
“知道?!”他跳到我跟前:“知道你还这么干?!你为了个温亦之已经烦了我多少回了你又知不知道?!这一世你好容易修得内丹,过不久便可得仙缘位列仙班,再也不会为凡间世事所扰,我到那个时候才能乐得消停。结果如今你这内丹一送,百年修为散尽要从头再来,若不是那滴战神之血庇佑你,你早已元神俱散了你知道么?!”他拎起我领子,十分痛心疾首:“关键是你还要继续劳烦我送你出入人界,为你上下打点,都没个头。你知不知道这上下关系有多么难搞,多么难搞!”
我干看着他发些牢骚,不禁拍着他的肩膀深表同情。
他提着眼皮子瞄着我,突然蹦了句:“沈渊,”
“嗯?”
“我现在能不能锤你一顿?”
失去内丹的灵物元神会出窍,于是我需要鬼差兄弟助我一臂之力把我送回去。
结果就在这时,一丝微风爬进窗户,身旁的苏若言动了一动,我大喜,赶紧飘过去查看。
他眼皮子跳了一下缓缓睁开。
“沈、沈……渊……?”
我几乎要激动得窜起来:“苏若言?!”
“诶去去去!”鬼差仁兄皱着张脸把我赶到一边:“你现在是个魂儿他又看不见,叫唤个屁啊!”
老子讪讪,摸摸鼻子缓缓定在空中看人。
此刻苏若言虽转醒,但一张脸却依然惨白。
“沈渊……?”他的目光移到一旁,我飘在空中打了个激灵,乖乖,旁边还躺着老子的剑身呢!
他果真扶着胸口挣扎着爬过去,一把抓起那把剑咳嗽个不停。我心里有点不爽,撇嘴看向鬼差兄弟:“这怎么搞?”
“什么怎么搞?”
“我现在是个元神又现不了形,他这……”
鬼差兄弟别有深意一笑:“怕个什么,他不早知道你是把剑了么?”
我咳嗽一声,不知如何往下解释。
结果不出我所料,这个苏若言盯着那把剑身出神起来,下一瞬居然,他居然一把将它抱进了怀里!
鬼差兄弟睇了我一眼,随即嘴巴咧到耳根,开始咳嗽,很有节奏。这时突然一阵狂风刮开木门,苏若言一愣,猛地把火堆上尚烤着的衣衫一扯将那剑贴身裹住,哆哆嗦嗦磨到墙角,缩成一团。
此刻他一半脸埋在阴影里,外头雷雨交加,他盘在那角落肩膀微微颤抖。我有点看不下去。
“喂,”我拿胳膊撞鬼差兄弟:“戏看够了?”
“啊?”
“啊个屁啊,快把我元神送回去啊!”
鬼差兄弟施了个诀,我倏地一下就被拍回了剑身。
老子窝在苏若言的胸前还是不能动弹,灼热的肌肤紧贴着搞得我莫名有些不适应,咳嗽一声,耳边飞来鬼差兄弟飘渺的一句:“过会子你便可与剑身相融,恢复平常了。”
我靠?还要等?!
然后他便飘然而去,就留我在这里动也不能动,干对着苏若言一张脸。
苏若言此刻直愣愣看着我这个剑身,也不知在想什么,外头一道闪电下来,他浑身一震,愣在那里。
窗外雨势渐小,有晨光漏进屋内打到他脸上,此刻照得他一双眼睛明亮至极。伴着细密雨声他开始走神。起先是呆滞,之后竟开始吃吃发笑起来:“你又把我当傻子了,道我不晓得你么,你又怎知我什么都不晓得……”
窗外雨势变大,他抱着我晃晃悠悠。
“我苟且活下来,你却变成了剑……你又把我当傻子……”
他喃喃自语,肩膀开始颤抖。
有滴什么东西滴到我身上,我一愣。
他抱着我又哭又笑,晨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此刻竟有一丝怆然之感,外头拔地一声惊雷,他浑身一震,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来!
我惊住,没成想会这样。心下顿时了然,只觉有股说不清的情绪在里头。
他哭哭笑笑几近晕厥过去,此时我突感体内灵力四涌,心下一顿,这是要恢复人形的征兆!
银光散去,苏若言惊奇地看着我从剑身变回人形。
待我站好,只觉眼前一花,有人把我紧紧搂进怀中。
我愣住,下一刻便也伸出手去,狠狠一把抱住面前人。
他搂着我又颤又抖,细细抽泣传来耳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