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寒冬腊月般的心脏终于迎来了春风化雨,艳阳高照,一股暖流涌向胸腔冲向天灵盖,仿佛要化作甘泉淌出心灵的窗户。
堂中没有人说话。
胥礼侧过身来,却见旁边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他冰冷的眸子投向阮枫。
“阮枫你九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昏迷了将近一年,忘了小时候的事。”
胥礼道:“你可知,当年若不是他执意要救你,你已经病死在长生剑宗门口了。”
“可我爹没说过……”阮枫脸色煞白地摇了摇头,那人跟他爹有仇,那人差点成了他的师父,他不信,怎么会是这样的,牧远歌不是穷凶极恶么。
“他没去坐镇天下剑试大会,是因为他去解决了姻缘四相观的祸患。”
“他费尽千辛万苦踏平了毒瘤挟天教,开创了承天府,上位十载,整饬邪道,少有闲暇。”
“他是我师弟,是你师叔祖,”胥礼平静地道,“你可以不认他,但牧远歌这个名字,不是身为晚辈的你可以呼来喝去的,记住了吗?”
阮枫埋下头,浑身颤抖。
那个说话最难听的长老赔笑脸:“太上宗主请息怒,阮枫毕竟失忆……”
胥礼一个眼神过去,那人哑了嗓。是失忆了,但耳朵没聋,眼睛没瞎。
“敢问太上宗主,首善城城主之事该如何安置?”宋元太上长老态度恭谦有礼。
“既然没有准确证据,此事不必再议,对外就说抓获了珍稀异植一株,首善城城主在抓捕过程中不幸殒命,以城主之礼厚葬之。傅琢掌教之位保留,姜袅身份依旧,阮枫亦然,至于谁能成为下一任宗主,就看今后他们谁的功劳最大吧。”
胥礼下令道:“宋元太上长老,步峣,即刻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带人下山前往首善城,解决异植作祟之祸。”
“望全宗弟子时刻铭记宗规,不许内斗,相互扶持,惩恶扬善。”
“领命。”“谨遵首座之命。”
胥礼撇下一干人等,率先离开大堂,直接御剑腾空而起,俯瞰下方,却在一处显眼的灯台旁,见到了席地坐在台阶上的少年。
胥礼落地收剑,那清越的声音惊动了牧远歌。
听到既轻又慢的脚步声,他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的人说了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蹲墙角,偷偷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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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当然同行
“太上宗主说的这些事情, 是真的么?”阮枫被颠覆了认知, 而胥礼又不搭理他, 他只能求助于他爹的心腹, 那个言语间很不待见牧远歌的长老姓谭, 名谭友诤, 此刻很是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真的,您的意思是太上宗主在说谎么?”阮枫记得太上宗主的恩情, 却完全不记得他和牧远歌有过交集。
谭友诤一改在堂上破口大骂牧远歌的嫉恶如仇态度, 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道:“枫少爷, 这世上的事并非是非黑即白,不是胥礼太上宗主说得不对, 而是话都是活人说了算的。问题是现在太上宗主已经表明立场力挺他师弟,这时候与牧远歌作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不拦你当众挑明他的身份,也是想试试他的反应, 但被太上宗主一搅和,也无法证明他就是真的牧远歌,但只要太上宗主觉得他是,只要太上宗主护着他,那就有和解的必要。”
“和解?您觉得事已至此还和解得了么!”
“会这样想, 小肚鸡肠的是你, 不是你眼里的别人,”谭友诤道,“办法还是有的, 但是需要委屈一下你。”
阮枫听完差点跳脚:“您让我去拜他为师!?”荒唐!
谭友诤道:“不管他是或者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就当他是,他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能做的都做到位了,他能不能接纳或原谅你那是他的事,你要挽回的是太上宗主。你想想姜袅和太上宗主非亲非故,只因为姜袅是牧远歌看上的人,太上宗主便不遗余力栽培……”
“别拿姜袅跟我比!”阮枫觉得眼下他这么一冒头,他担任宗主更没希望了,宗门上下都在看他笑话,就连元老也很不待见他,或许真不该当众说那个话,至少远在邪道的姜袅别想独善其身,而知道牧远歌的秘密,主动权也握在他手上。
“别怕逆境,任何逆境都有翻盘的可能,”谭友诤道,“往好的方面想你今日慷慨激昂的陈词,像极了当年出走的承天府君,同样是一场笑话,但等到他日他的身份真如你所说的大白于天下,那你今日受到的谩骂,这段时日顶着的压力,都会以加倍的夸赞返还给你。你是唯一的明眼人。”
阮枫沉下心来。
“你虽然当众顶撞了不少人,但你为爹翻案,情有可原,元老们对你一时的失望没什么,他们一生中总会有无数个时刻对各种各样的人失望,其中甚至包括他们自己。而他们对你期望越低,那么你今后稍微一点点起色,都能让人另眼相看。”
“眼下你主要得罪的是太上宗主,挽回太上宗主就得从牧挽那个小弟子——也就是你认定的牧远歌身上着手,一劳永逸的办法是痛改前非记他恩情并拜师于他,当下便是拜师的最佳时期!过了这个时期,你再想拜师我都不同意!”
谭友诤都不用太明说了,像牧远歌那样的人,你报他的恩情就是在抬高你自己。
阮枫只觉浑身上下都疼,他完全想象不到他在牧挽面前低下头喊师父的情景,也实在想不通:“他当年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真能一只手挑十个我么?他真有步峣师叔说的那么高,还是我技不如人?”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就是要拜师,并确保他不会收你为徒!”真拜了邪君为师还得了,宗主别想当了。
“你真心实意地拜了,希望他念及昔日誓言,如果他拒绝了你,那他反而心理上亏欠你,将来或许还能帮你一把。”
阮枫一脸挣扎,还是不想拜,且不说牧远歌愤然离席后或许正在气头上,他觉得比起对方拒绝后心理上亏欠,他会先一步抬不起头来。
谭友诤恨铁不成钢,牧远歌的实力还摆在那儿,只是眼下的身份比较尴尬,多好的雪中送炭的机会,做个样子都做不出来,这竟然是八面玲珑的阮慕安的亲生儿子!
“你爹死得很蹊跷,这一桩桩悬案背后一定有诡,如果不是他们害的,那最有可能害人的他们也是受害者,你要明白这个。”谭友诤道。
阮枫这才勉强接受,他率先离场去找牧远歌,却在胥礼前一步找到了坐在地上的那人,乍看之下真不像是个无上邪君。
他上前去,道:“喂!”
牧远歌听到这声喂,眼睛没抬一下。
“我爹的死有蹊跷,如果将来,你有机会找到我爹的死因可否告知我?”
啧啧,一句话就让他查案,牧远歌道:“我对你爹的死因不感兴趣。”
“那我若是找到了,我告诉你。”
“听不懂人话?”牧远歌道,“没别的要说就一边去,别打扰我晒太阳。”
是时,月阙剑载人将至,阮枫赶紧丢下句“保重”就走了。
牧远歌正琢磨着阮枫若是脱口而出一句“师父”他该怎么接,结果这人倒还算没有不要脸到他爹那份上。
“对不起。”胥礼眸光深沉,停在离牧远歌半丈处,稍稍低下头,就能看到席地而坐的少年雪白的脖颈,纤细得好像一折就能断的手腕,似脆弱却又百折不挠。
“怎么突然说这个?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么?”牧远歌侧过脸来,打趣道,“还是我出来以后,谁又说了不好听的,这么不给你面子的?”
“我以为你离场,是因为我说错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胥礼说这话的时候,或者说当他看到牧远歌放松的表情时,便彻底放松了下来,往往他自认为已经足够高看牧远歌,可每次他都觉得好像还是看低了,以师弟为镜,他自叹弗如。
“你帮着我说话我怎么会不高兴,胥礼,你大概不经常维护人,你都不知道你说话……”牧远歌眼睛亮亮的,泛着难得一见的柔光,“太有分寸也太简明扼要一针见血,如果不是你,恐怕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以及当年的我究竟值不值得被原谅。”
牧远歌是个耻于为自己辩驳的人,说他离经叛道也好,说他任性妄为也罢,人人都厌恶规则,人人也都厌恶破坏规则的人,他或许只是不想活得跟那些人一样。
“真要说起来,你解了我的一个心结。”牧远歌道,“原来当年我做的蠢事还是有人看在眼里并表示理解的,难能可贵啊,透过现象看本质,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