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那些日子里,温烈丘只靠吊水撑着,整个人比皮包骨好不了多少。温烈丘垂头扫了扫自己,嘴角扬起,“我很快就会恢复了。”
两人相对无言一阵,等来了晚间查房,护士长带了两名护士进来,定时上腿部按摩仪,检查测量各项指标。
单人病房一时站了五个人,李负代让开空间到门口,短暂地看了温烈丘一眼,“我先回去了。”
“你明天……”话说了一半,温烈丘突然倒吸一口气。他一急,抻着身子就想坐起来,他上午刚做过腹腔刺穿,肚子上还插着导流管,盖在被子底下才没被李负代看见。这么猛地一动,正扯到导流管,他疼得脸色煞白却顾不上,只顾探究李负代的目光,“……明天还来吗。”
李负代感觉心腔被猛戳一下,不自觉地抿着嘴点了头,后又开口肯定,“会来。”
温烈丘悄声捂住伤口,眼中泛着光亮,“我等你。”
李负代迅速转身出了病房,耳边是护士轻声斥责温烈丘太不小心的话,而在他心底回响着的,却都是温烈丘的那句我等你。
第167章 三月中旬,天气渐渐回温。
之后,李负代每晚上都会去医院,带着温奶奶煲的汤,看温烈丘喝完就走。那人总欲言又止,他就当看不出来。
从车祸到现在,缓缓过去一个半月。三月中旬,天气渐渐回温,温烈丘也慢慢转好。
但显然,温烈丘对自己的恢复速度很不满,李负代不止一次碰上护士,嘱咐他安慰朋友不要心急。
温烈丘的身体情况至少要卧床三个月,他被严禁下床活动,坐着的时间也不宜过长,他天天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日夜难熬,却不是因为无聊。
现阶段,李负代留是留下了,对他却总是冷淡,话也不多说,每天至多出现一次,呆不过半小时就走。就这样,同样的流程每多一天,温烈丘就矛盾一些。虽然现阶段李负代对他不冷不热,但他怕现阶段都只是暂时的,说不准自己一康复,连现在的待遇都没有了,而他的矛盾,在于他又想快点儿好起来,他太想知道李负代的答复。
定时往返几天,又有人来“探望”了温烈丘。
林雾寻摸了李负代好久,找着了又观察几天,瞅准他每天来医院的时间,就挑着这个时候上门。他走路惯来摇头晃脑,不请自来却堂而皇之。进了病房,拉了把椅子在床尾前坐着,多熟似得和温烈丘问好,在那人冷漠不解的目光下,又嘻嘻哈哈地介绍自己是李负代的朋友。
林雾话多,温烈丘不回应就自个儿往下聊下,也不嫌突兀。他三句话就带一个李负代,字里行间体现的都是他俩关系的亲近。他添油加醋地描述,暗自审视床上少年因此而渐渐生冷的神色,面上带笑,心里却越来越走样儿。
林雾进门,李负代没反应,他说的话,也不反驳。
他这不是默认,是不屑,林雾太知道。他一个大他们快一轮的老爷们儿,舔着脸来掺和,不过就是为了见见李负代,再找个心死。他本以为自己出现,李负代怎么着也会惊讶,再不济是烦,可惜,意料之外的,哪种都没押中,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来人之前温烈丘就喝了两口汤,进来之后就一口没动了,见林雾短时间没有闭嘴的意思,李负代才开口撂了句聊聊,先转身出了门。
跟在他身后走着,林雾抄着兜儿直摇头,“……你说说你,走了也不知道说一声?现在给你个机会吧,有什么想跟哥哥说的?”
李负代直走到电梯前停下,才特别客气地笑,“该说得都说了。”
“……不是说聊聊?”林雾一听这口气不对,拧眉,“感情就是嫌我吵,把我引出来呗?”
李负代毫不在意被拆穿,“别再来了。”
“宝贝儿,你要不要这么狠心啊?”林雾嗤笑出声,心里却是真疼,“我追着你跑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就非这么绝情?”李负代不出声,他又紧问,“……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林雾盯着李负代的神色深浓,甚至控制不住下眼睑轻微的抽动。他知道李负代和温家那小子有事儿,但就非得亲眼看看才死心。但刚才接触,他觉出来了,俩人还隔着,不管隔着什么,只要隔着,就是他的空隙,他就庆幸。
李负代轻笑,直接按了电梯向下,“你真奇怪。”
林雾觉得,要说奇怪,谁都比不上面前的人,他深叹一口气,“……那你告诉我,要是没有那小子,我有机会吗。”他话说完,立即看到李负代变了神色,因为这一个神色,他的不甘心彻底翻覆,却又无奈,“……你放心,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不能把他怎么样,温家我可惹不起。”
李负代扭头看着电梯数字上升。
他按在按钮上的那一下像扎在心窝上,又酸又疼,林雾呼噜了几把圆寸头,“……那你俩要是没戏了,来找我,行吧。”
“我不会去找你。”
“够狠,够狠啊……”林雾苦笑,“你就非把话说得这么死吗,说不准你哪天就想我了呢?”
李负代也笑,“不会的。”
林雾实在笑不出来了,半抬起手臂,“最后抱一下,总可以了吧。”
李负代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电梯门也开了。
“行,三十岁了又感受一遍青春疼痛。”话说完林雾抿着嘴迈进电梯,脸上苦得不行。他之后电梯又上了几个人,把他挤在角落,只露出个脑袋。电梯里的灯亮白,他又呼噜了把寸头,冲李负代乐出牙来,“祝你都好。”
电梯门关上,李负代回了病房,到了门口又停住,他下意识的想和温烈丘解释点儿什么,想了想,又转身走了。
对于林雾,李负代不是不领情。身上总染着血气的男人,尽量把柔软的一面翻给自己,不管是装着还是忍着,总归该感谢。但他知道,不是谁的情,都该领。
李负代以为,话讲到那个份上,他该不会再见到林雾了。等到第二天那人又有没事儿人似得出现时,才知道自己低估了他。
林雾赖皮成这样,就是把温烈丘和李负代仅剩的隔阂当自己的生机。他天天比李负代晚几分钟进病房,再和他一起走,赶也赶不走,膈应所有人。
他这举动确实把温烈丘气得不轻,他之前虽没见过林雾,却知道有个酒吧老板很照顾李负代。他最在意的就是李负代和他的关系,又怕问了李负代会不高兴,憋屈的直想报警抓人。
后面紧跟着个林雾,李负代不再规律去医院甚至不去,他不想让温烈丘不舒服,更不想打扰他静养。他以为林雾总有一天会腻,谁知,等他再去医院时,是因为温烈丘从床边摔了下来。
他和温奶奶一起赶去的医院,去时温烈丘已经检查完,黑着脸在床上挨训。他此次摔下来,是因为趁他妈和护工大叔都不在的间隙,偷摸儿地往床下跑,他几十天没站起来,忍着全身的痛处脚刚碰到地,人就摔了,磕在额角和断腿。
温妈妈不解又心疼,训起温烈丘滔滔不绝,卧床静养这种话她翻来覆去说了几百遍,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了,可就是劝不听温烈丘,她不懂这孩子到底在着急什么,还以为他是又上来了什么逆反劲头。
因温妈妈在,李负代在门口就停住了,默默听着温烈丘被训。
女人说什么温烈丘都不理,等她训累了,才不耐烦地嘟囔一句,“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怎么,还想准备出院参加高考吗!”温妈妈见温奶奶进门,言辞收敛了些,“今年你就别想了,成绩本来就不好,功课又落下那么多,你要是真想好好考大学,我就安排你复读。”她说着顿了片刻,试探着,“你要是不想在国内复读,就和我回去……”
温奶奶站在床尾,能看见温烈丘,也能看见门外李负代的半边背影,她目光在两人间来回一遍,不禁叹气。
听奶奶叹气,温烈丘以为她也想再训自己一遍,他表情极差,顿了顿倒问,“我不在,你没欺负他吧。”
他是谁他们心照不宣,温奶奶忍不住要笑,“要他替我送汤来给你算不算欺负?”
温烈丘情绪缓和了些,“……他都有按时吃饭吗。”
“我吃他就吃喽,怎么不见你问问我呀?”
温烈丘一副疲倦样儿,一直戴在手上的病号手环此时也不知道怎么惹了他,被他用力撕开,扔在了床头。他闭了闭眼,“我自己呆会儿,行吧。”
他这是受了打击,温奶奶也不想再挪揄他,她看向门外,又眼神示意温烈丘,“那我和代代先回去了?”
温烈丘不知道李负代也来了,听到他的名字后,一刹那的惊讶,脸上的光彩也没持续多久,只垂了眼点头。
听温奶奶提起温妈妈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人,她看见李负代还是不能平静,目光压低,和温奶奶一起出了病房,留下温烈丘休息。
房间里一时安静,过了片刻,李负代悄声进了病房。
他来这里一向会靠在窗边站着,今天却找了椅子坐在床边。
这次温烈丘的目光并没追寻他,反而看他进门,慢慢把头偏到了另一边。他最讨厌被李负代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却好像次次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