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沉,快步来到桌案前,捞起那一摞相同的纸笺,极快地翻看着。
每一张,同样的位置都浸湿的痕迹,越来越浅,直至最后一张。
好巧不巧,正是圆的形状。
暗红色的手纹印在柔软的纸笺上,叶久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指尖竟是抖了起来。
脑子里乱成钢丝球的神经仿佛有神通点化,一下子通透无比。
韶儿她哪里是不愿告知,根本就是无从下笔啊。
叶久攥紧了纸笺,她几乎可以能透过这张薄薄的纸,感受到当时那几颗落下滚烫的泪珠。
她僵硬的立了片刻,随后将那张纸笺收在了怀中,撕开下摆,一圈一圈紧紧缠在了腰间。
缓慢速度流淌的血液被罩在墨蓝色布料下,最后消失不见。
叶久看着桌上已经干涸的毛笔,渐渐捏起了拳头。
……
孙嬷嬷瞧着门外快步闯进来一个身影,心底一个咯噔,连忙上前,“哥儿,哥儿,这事不能怪姑娘。”
叶久瞪着猩红的眼睛,声音无比沉寂:“不能怪她?”
“好。”
叶久看着坐在桌边垂头不语的林夫人,拳头攥得发抖,“娘我问你,韶儿她去哪了。”
刚才萧栏枫来报,派去的人都被跟丢了。
如果不是他们早有准备,又怎么会甩开训练有素的守备兵?
还有那空了半边的衣柜……
见她默不作声,叶久怒火直冲天灵盖,不可控制的低吼出声:“韶儿到底去哪了!”
“哥儿!哥儿你冷静些,姑娘也是为得你好,方法是过激了些,你先不要急……”
孙嬷嬷死死的拦住叶久不让她往前蹿,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祈求。
叶久眼眶子越来越红,她哽着声音:“我不着急,我不着急……”
“韶儿一个女孩子,从偌大的侯府走了,一个人都不知道,现在还下落不明,你告诉我,不着急?”
“我他妈怎么不急!!”
叶久抄起旁边的汝窑瓷一把摔在了地上,顿时一声巨响,吓得屋里所有人都颤抖了一下。
孙嬷嬷更是失声叫了出来,她眼瞧着叶久眼眶里的泪水飞甩而出,惨白的嘴唇颤抖着,连腰背都塌了下来。
“哥儿,孙姨明白你的苦,此事姑娘做的确实欠妥,我们现在先把安儿寻回来好不好……”
叶久怔愣着退后几步,扫过每个人的脸,眼中尽是戚色:“你们自己说,我家韶儿哪点对不起你们,又哪点对不起侯府了?”
“她是我八抬大轿,三书六娉,明媒正娶来的夫人,是生是死,是荣是损,我们都是绑在一起的啊。”
她环视一圈,突然咧了下唇角,嗤嗤笑了起来,“瞧啊,这样大的一个侯府,连为她遮风挡雨的本事都没有,那我拼死拼活的,又为的什么!!”
叶久眼泪一刻不停的往下掉,她恨得重重跺了下脚,“你们为什么偏要赶她走呢……”
林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她抬起头,颤着声音,“为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娘的苦心吗……”
“苦心?”
叶久轻蔑一笑,“还不是怕她罪奴之身牵连了侯府嘛。”
她眉头皱得死死地,掩不住的哭腔,“你们既然容不下她,那就跟我说嘛,我带她走,走的远远的,绝不连累将军一世英名。”
“大不了,大不了……”
叶久压抑着喉咙的酸楚,尽力稳着声音,“我去求陛下,求他给韶儿赦令,我官不要了,爵位什么通通不要了,我求他,我就算跪死在朝元殿前,我总能护下她来。”
“可你们干嘛逼她走啊……”
此时的叶久像一只胡乱撞入陷阱的小兽,那慌不择路的模样,让人看着就无比心疼。
孙嬷嬷听得心都碎了,捏着手帕自责不已。
自己不过才走了几天,府上便出了这样的事,尤其是看着姑娘和哥儿这势不两立的样子,她心里更是堵的厉害。
“哥儿……”
叶久却是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孙嬷嬷。
孙嬷嬷看着叶久满脸的戒备,心里好似在滴血,手僵在空中,怔怔的看着她。
叶久张着嘴大口呼吸了一下,忍着腰上的痛意,沉着声音道:
“从今以后,我还是我的叶久,韶儿还是我叶久的妻,我们是生是死,与各位,再无干系了。”
说罢,她随意踢开脚边的瓷片,转身离去。
“堇儿!”
林夫人撑起身子要追,却不料被滚落的花枝绊住,整个人跌到了满地的瓷片上。
“姑娘!!”
孙嬷嬷连忙扶住她,只见那一双素手,已经染尽了血迹。
孙嬷嬷心疼不已,望着叶久那决然离去的背影,却也不敢出声叫她,只好用力抱住林夫人。
林夫人慢慢攥住孙嬷嬷的衣衫,终于呜咽出声:
“雪思……堇儿说她走了……她…她不要这个家了……”
……
下京口,桃溪镇。
“小韶儿,多少吃一点,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呢。”
靠窗的位置上,一披着藕荷色披风的女子静静地望着窗外,而她身边的男子不断往她碗里加菜。
“韶儿?”
祁逐溪见祁韶安一直发呆,连忙伸手晃了晃。
视线被阻,祁韶安眼眸轻颤,渐渐回了神。她看了祁逐溪一眼,素手微抬,捏住了筷子。
祁逐溪犹疑的看了眼窗外,八月的日子,远处那片桃林已经凋谢的半朵花都没有,倒是许许多多的青桃藏在叶子中。
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又见祁韶安拿着筷子再一次发起了呆,微微叹息。
“一会儿我们假意驾车离开,然后从小路绕到后面村子借宿一宿,反正后面那些烦人的家伙已经甩远了,若我们再这样狂奔下去,你身子会吃不消的。”
祁韶安搅动着碗里的清粥,浅色的唇微微开合,声音有些缥缈:“萧守备的兵,为何要躲。”
祁逐溪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唇角忍不住上扬,但听着她说的话,又不住耷拉了下来。
他一时食欲全无,戳着碗里的青菜,低低道:“就因为是他的兵,我才千方百计要躲。”
祁韶安侧眸,一双发红的水眸平静的看着他,看不出悲喜。
“莫濡他……投靠贤王了……”
良久,祁逐溪才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那日我无意看到他与人在书房长谈,而那人我认识,曾几次来府上找父亲,是贤王府上的管家。后来我又看见他的一封信,说是要将你我交到他的手上。”
祁逐溪顿了顿,正色道:“我觉得此事不简单,甚至与当年之事有关。”
祁韶安眉头不由颤了一下,贤王……
贤王妃。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疯狂的午后,还有随之而来的痛彻心扉。
“或是我该叫你,祁韶安。”
林夫人站在门口,眼中微波涌动,目光在祁韶安脸上游移片刻,抬步跨进了门。
祁韶安脚下酸软,但依旧忍着不适,跟在了林夫人的身后。
林夫人坐定,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淡淡开口:
“有些话我不必说,以你的才智,看完这封信自会明白。”
祁韶安心中忐忑,伸手将信拿了过来,不过几息,她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
不只她,就连她的二哥,都写的明明白白。
而上面还写着,阿久为了救二哥,不惜和陛下闹翻,现如今皇帝猜忌,侯府危矣。
“你们真是孝顺的紧,当我耳聋眼瞎,耍的团团转不说,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让我一再退让。”
林夫人轻哼一声,但看着祁韶安失了平常的冷静,怔愣在原地时,还是叹了口气,缓了语气:
“祁丫头,堇儿不能毁,侯府不能败,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韶儿,韶儿?”
耳边传来祁逐溪急促的呼喊声,祁韶安涣散的眸子终于有了焦距。
她急喘了几口气,纤细的手指捂住胸口,片刻恍惚之后,阵阵酸楚从心口蔓延开来。
“镇北有家溪水唐,镇西有家十八米庄,我们……”
“避开。”
……
叶久一路打马追出了城外,顺便封锁了所有的关口。
她没有令牌,也没有特权,可她就这么干了。
全数府兵分散在四个城门处,萧栏枫则带着守备军一路往南追。
叶久不断挥着马鞭,汗血宝马终于显露了它原本的模样,颗颗晶莹似血的汗珠从马脖子上渗出来,一路尘土飞扬。
她恨不得马鞭子抽在自己脸上。
韶儿那么多次欲言又止,那么多次格外深情,还有那不合时宜的冬衣。
“驾!”
她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了她的打折!
风从脸颊掠过,挟走了她眼眶中刚蓄积成型的泪珠。
打折打折,她讨厌打折!
“小久,到了!”
萧栏枫远远地喊了一声,叶久瞬间拉住了缰绳,因着用力,刚有些凝固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开。
她转过头,看着竹林里隐约一块石碑,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跑过去。
萧栏枫紧随而来,只见那石碑前亮着烛台,还有一些糕点酒酿整齐的摆在台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