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找谁?】
【一个朋友。】
“你别误会,我说这些不是和你卖惨,”郑落竹忽然看过来,换了轻快语气,“还是铺垫,我好像总是铺垫得比较长……”
南歌隐隐有预感,接下来就是那个朋友了。
“总而言之,他俩除了揍我,基本不管我,我饿不行了就去邻居家蹭饭,算是吃别人家饭长大的。然后呢,邻居家也有个小孩儿,和我同岁,我俩算发小儿,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一个班……”
“我家这情况,小孩儿不知道,大人都门儿清,都不让自己孩子和我玩儿,就他,呆得不行,幼儿园就跟我屁股后面,小学就知道从家里拿吃的给我,初中更要命,自己拿了零花钱不花,攒着留给我,让我买文具买吃的,我不要他就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你到底是吐槽还是显摆,”南歌心里堵着的那块,竟在这连珠炮的“控诉”里,渐渐消失了,“别以为就你有发小。”
郑落竹很认真地问:“你们闺蜜也这样?”
“呃,哭着喊着非送钱的,我没遇见过,”南歌想了想,又严谨地补一句,“可能我魅力不够。”
“反正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郑落竹扯扯嘴角,“但我也不是白眼狼,人家那么对你,你也得有点表示吧?”
南歌好奇了:“怎么表示?”
“罩着他啊,”聊到光辉岁月了,郑落竹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腰板,“我初一就开始蹿个儿,加上实战经验丰富,打架横扫全校。那时候我爸妈都不敢碰我了,他们敢打,我就敢拿菜刀,再狠的也怕不要命的……”
南歌重新单手托腮,整个人放松下来。
或许连郑落竹自己都没意识到,一聊到他的朋友,他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生机勃勃,小老虎似的。
那个朋友像一束光,从过去照到现在,替年幼的郑落竹驱散黑暗,又支撑着现在的郑落竹不惧旧伤。
“我刚才说过他呆吧,初中更是,标准的书呆子,只知道学习,谁过来都能捏两下,我一天没看住,他就能让人欺负了,不是上学路上被揍,就是放学路上被堵,也不知道他对不良少年们咋那么有吸引力……”
南歌看着眼前初中就敢拿菜刀的“前不良少年”,决定还是不说破了。
“不怕你笑话,我初中没念完。”郑落竹苦笑,声音低下来,“初三时候我妈重病,我爸找亲戚借了一圈钱,最后拿着钱跑了,我妈死在医院,火化还是亲戚们凑的钱,给我家当亲戚也是倒了霉了……”
“后来你就不念了?”
“没钱啊,吃饭都成问题,怎么念。”郑落竹幽幽看向落地窗外,静谧深海,没有尽头,“我从那时候开始混社会,幸好亲戚们没赶尽杀绝,把那个小破房子留给了我,我就这么一天天瞎混……”
南歌:“你那个朋友呢?”
郑落竹:“继续读书啊,他那脑子干别的不行,学习可灵,回回年级第一,各个老师拿他当宝贝,我还念的时候,班主任三番五次找他谈心,希望他能远离我这个坏朋友……”
恐怕不只老师拿他当宝贝,南歌看着他那个嘚瑟劲儿,想。
“你不念了,不怕他再被欺负?”
“不能,离校之前我把那些蠢蠢欲动的挨个单独教育了一下,后来都挺乖。”
“……”怎么教育的南歌就不细问了。
一条深海鱼游到落地窗前,奇形怪状的,莫名有点丑萌。
郑落竹淡淡看着,声音放缓:“后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念高中,我混着,他读大学,我还混着,他家倒是一直没搬,高中的时候我们还能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学就只有寒暑假能见几次……”
“他主动和你疏远了?”南歌不信,至少在郑落竹的描述里,她见到的是一个真诚得近乎可爱的人。
“别人不说,你自己不得有点自知之明吗,”郑落竹瞥过来一眼,像是在说你怎么那么幼稚,“高中有高中的朋友,大学有大学的朋友,你不能自己原地踏步,就非要别人总回头看你,没劲,还耽误人。”
郑落竹说得通透洒脱,南歌却听得伤感。
那个人会在高中、大学里认识新的朋友,这是必然,他的人生路在往前走,随时随地都有新的风景。
可对于在原地的郑落竹来说,他或许永远只有这一个朋友,却因为担心绊住对方脚步,将人生生推开。
“但是我现在后悔了,”郑落竹转过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南歌,我特别后悔。”
南歌这才想起,郑落竹许的那个“找人”的愿望,一时全连上了:“他失踪了?”
“嗯,就在大四那年,”郑落竹垂下眼睛,肩膀跟着耷下来,“寒假的时候还来找我,让我去他家过年,我没去,后来他开学回校,五月份学校来消息,说人失踪了。”
南歌:“被卷进这里了?”
“我那个时候哪知道,”郑落竹笑一下,眼里却是涩的,“我就想着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失踪就失踪,什么痕迹都不留,我就偷偷跟着他爸妈去了他学校,他爸妈在明面,我在暗地里,连软带硬,所有能找的能问的人都问了,所有能查的地方都查了,一无所获,真就是人间蒸发……”
“那他爸妈……”南歌想问他爸妈后来怎么样,可问到一半,就哽住了。
那对好心给郑落竹一口热饭的邻居夫妻,平白失去了儿子。
她自己的父母何尝不是。
这么多年,她根本不敢想自己的父母过得怎么样……
“找了三年,后来就不找了,”郑落竹说,“他爸妈是老来得子,现在已经六十多了,不是不想找,是找不动了,也经不起一次次失望,一次次伤心了。”
偌大的世界,那么多的城市,每天都有人失踪。
他们的消失对于茫茫人海,微小得像粒尘埃,可对于那些爱着他们的人,却是末日坍塌。
南歌抱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湮灭:“鸮不是能篡改人的记忆吗,我闯前面关卡的时候,有一次在我认识的人面前被吸进来,再出去,她都没印象。”
“可能只有亲眼看见我们被紫色漩涡卷进去的人,才会被改记忆?或者鸮觉得有暴露风险了,才启动修复?”郑落竹无奈地耸耸肩,“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这个闯关世界,太多谜团了。
南歌压下苦涩,努力让思绪回到原本的话题:“你那个朋友,他在这里。”
她已经可以确定了,因为她从郑落竹的眼里,看见了光。
郑落竹点头:“从我被卷进来第一天,我就知道他在这里。”
南歌愣愣地眨下眼,这算什么,男人的第六感?
“没那么玄乎,”郑落竹料到南歌的想法,解释道,“我当年去他学校问的时候,他同学都说在三四月份,他就不怎么出现在学校了,一问就说在外面旅游,他那时候已经保送研究生了,既不需要找工作,也不需要打工实习,所以同学也没多想……”
“他那个时候就在闯关了。”南歌懂了。前面的关卡不像地下城,进去了就出不来,而是每天固定零点到凌晨五点之间开放,时间一到人就可以回到现实,只是每一关的位置不一样,需要各个省份跑。
“从失踪到现在,五年,”郑落竹笑了,一直从嘴角到眼底,“我还是把人找到了……呃,至少知道大范围了。”
南歌关心地问:“他在哪一关?”
郑落竹说:“不知道。”
南歌诧异:“不知道?”
郑落竹摊手:“在后十关里,活着——许愿屋给我的全部答案。”
南歌:“……”
这个闯关世界连人的记忆都能篡改,多给点线索会死吗!
“但是应该不在地下城。”郑落竹说,“我几乎把地下城所有的商铺、情报点问遍了,都没见过他。”
现实五年,地下城十年,闯关者换了不知几拨,他那个朋友,极有可能早就去了更后面的关卡。
南歌在心里叹口气。
自己倒是地下城“老人”,可郑落竹朋友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瘫痪了,对外面的情况一片空白,恐怕知道的信息还没郑落竹多。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一句:“你有他照片吗?”
郑落竹愣了下,几乎是飞快地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递到她面前。
不是合影,就是那个男生的独照,大学正门前拍的,青春洋溢,笑起来温柔明朗,又暖又甜。
哪里呆,南歌心想,看着就比郑落竹聪明得多。
不等郑落竹问,南歌已经轻轻摇头。
的确没见过。
郑落竹不意外,他算过时间,那时候南歌已经受伤了,肯定对地下城的人员流动不再熟悉。
收起手机,他信心满满:“只要在这里,我就能把人找出来,这一关找不到,就去下一关找。”
南歌真心希望他能找到,刚想说些祝愿的话,却听见郑落竹叫了自己的名字。
“南歌,”他眼里带着自嘲的笑,“那年寒假他来找我的时候,你知道我说了什么吗,我说咱俩根本不是一路人,做不了朋友,别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