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佩阳不为所动:“每个人对‘怕’的定义不同,你提了问题,我回答了,如果你不信,争论没意义。”
得摩斯盯住他的眼睛:“那我只能自己去看了。”
两人身高相仿,正好平视。
范佩阳迎着他的目光,礼貌客气:“欢迎。”
众闯关者:“……”
你俩是生死对抗呢还是客户考察呢!
恐惧弥漫的神殿里,每换一个新人,都可能意味着一场新的杀戮。
而到了范佩阳这里,众人围观了今晚以来,最井然有序的一次开场。
不,不只是开场。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战场”都异常平静。
就像飓风的风眼,周围明明都紧张得要命,恨不能屏住呼吸,漩涡中心却风平浪静。
得摩斯在探寻。
范佩阳在被探寻。
安静的对视里,他们无从判断,得摩斯有没有捕捉到范佩阳的恐惧,但目测,他至少已经看进了后者心底。
因为范佩阳原本清明的眼睛,蒙上一层似有若无的恍然,还不至于像前面那些被窥探的人一样彻底神智涣散,但这就是被深入侵袭的痕迹。
唐凛站的地方,是所有人中,离他们最近的。
范佩阳的恐惧是什么?
是什么都无所谓。
漫长的等待里,一呼一吸间乱掉的心跳里,唐凛只希望,范佩阳通关。
得摩斯走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深渊,深渊,就是恐惧的载体。
人们会把自己所有害怕的东西藏进这个深渊里,有的明确,有的模糊,有的被人清醒认知,有的只是潜意识的投射,连本人都不知道。
这些恐惧会变成各种丑陋的怪物,堆满这个深渊,终日寻找机会,争先恐后往上爬。
窥探并走入这些深渊,是得摩斯的能力之一。
他还没失手过。
包括此刻。
范佩阳说他没有害怕的东西,可得摩斯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他的深渊。
更可笑的是,那深渊的开口面积几乎占据了他3/4的心底。
如果把人的心底比作一片绿地。
恐惧深渊就像绿地某处,被偷走了盖子的井,时刻可能有怪物钻出,时刻可能有人失足跌入。
这些井,有的井口大,有的井口小,有的井深,有的井浅,但归根结底,都是这片绿地的一个小黑斑,有些过于乐观的,得摩斯要在绿地上来回找好几圈,才能寻到隐秘井口。
可范佩阳的不用。
他的不是井,是陨石砸下来的天坑。
就这还“没怕过什么”?
得摩斯沿着深渊壁往下滑,简直希望下一秒就见底,把那个最大的恐惧搬出来,扔范佩阳脸上。
然而滑啊滑,就是不到底。
并且得摩斯后知后觉地发现,范佩阳的深渊里,没有“小怪”。这些由细碎而杂乱的恐惧形成的“小怪物”,理应充满一个人的深渊,并将那个最大的“终极怪物”严密盖在深渊最底下。
可范佩阳的深渊跟拿吸尘器清扫过似的,干干净净一个大坑。
得摩斯下意识减缓滑行速度,竟罕见地感到一丝不安定。
有深渊,就必定有恐惧,如果范佩阳真的无惧一切,那他心底的深渊也应不复存在。
所以就只剩一个解释。
那个藏在深渊底下,最大的恐惧怪物,吞噬了它能吞噬的一切,包括同类。
得摩斯守关多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怪物。
他的不安定里,竟也隐约逸出一丝兴奋。
“唰啦——”
晚礼服的摩擦声里,得摩斯终于滑行到深渊之底。
或许在别人看来,他只是望着被探寻者的眼睛。
可在他这里,就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实地考察。
深渊的底部比他想象的还要暗,像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牢。
得摩斯皱眉起身,一边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四下环顾。
渐渐地,他适应了黑暗,终于看清了周遭。
这是一片远比深渊开口小得多的空地,也就神殿那么大,脚下是黑色的泥土,四周是黑色的渊壁,黑色的植被和花朵随处可见,正中央一个黑色办公桌,旁边还立着一座黑色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连书脊望过去,都是一本挨一本的黑。
得摩斯:“……”
这是什么单调压抑的审美。
不对,守关者迅速清醒过来,这是恐惧之渊,比“装修审美”更严重的问题,应该是——恐惧呢?恐惧在哪里?还有为什么会是办公桌?难道那个吃小怪、睡渊底、一朝惊醒绝对能反噬正主的终极恐惧之怪,还要在这里工作吗?!
俊美的守关者,一脸懵逼地走近那个办公桌。
黑色全实木的老板台,精确到秒的台钟无声地走,几张A4纸散在台面,上面是一些看不清的凌乱字迹和奇奇怪怪的手绘表格,一支漂亮的金尖钢笔搭在这些纸上,看起来就像坐在这里写写画画的人刚刚离开。
草稿纸实在无解。
得摩斯只得蹙着眉头,踱步到旁边的书架。
书架被塞得满满登登,虽然每一本书的书脊都是黑色,书名还是有所区别的——
《唐凛在关卡中的危险》
《唐凛偏低的风险防范意识》
《唐凛绝症复发的可能性》
《唐凛无意中撩到别人的概率及对方动心后的处理措施》
《唐凛……》
《唐凛……》
得摩斯从上往下,从第一排看到倒数第二排,就没见到不是“唐凛”开头的书名,看得他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这是范佩阳的心底没错吧,摆了满满一书架的唐凛专著是要怎样。
行,知道你俩感情好了,但是秀感情能不能分分场合,给恐惧之渊一点尊重!
谢天谢地谢神庙,书架的最后一排,“唐凛”终于消失了。
垫底的这一排书籍,看着都像诗歌——
《永远遗忘的时光》
《一辈子朋友》
《让我在你身边》
《别喜欢上其他人》
《……》
得摩斯心口忽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他抬手捂住,有点懵逼,又有些了然。
了然的是两件事——
第一,这个书架,就是范佩阳的恐惧。
第二,范佩阳在意唐凛在意得要死,然后唐凛把他忘了。
懵逼的是——
他竟然会为一只虫子感到难过。
不,这不是他的问题,是“第二”真的太虐了,太虐了啊。
神殿。
对视已经持续很久很久了,久到大部分闯关者都在考虑要不要原地坐下了。
和尚:“他们到底在干吗?”
全麦:“你看我,我看你。”
下山虎:“那这么半天了,到底看出点什么没?他俩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有点可怕哎……”
“还有更可怕的呢,”五五分撩一下微卷的头发,“你们仔细看得摩斯的眼睛。”
众人基本都在注意范佩阳,毕竟他是被“窥探”的一方,经五五分这样提醒,才第一次将目光集中到得摩斯脸上。
然后他们发现,得摩斯的眼神也有点涣散,而且散得后来居上,看着比范佩阳都恍惚。
下山虎:“……什么情况?”
五五分:“虽然我不想承认,但看起来,他好像‘反侵袭’了。”
丛越双眼一亮,恨不得给偶像举灯牌:“你是说,范总也窥探到了得摩斯的心底?”
“或者是他的恐惧太特别——”早就席地而坐的白路斜,慵懒插话,“得摩斯吓到了。”
孔明灯的一个组员嗤之以鼻:“可别贴金了,一个普通闯关者,还能把守关者吓到?”
全麦、和尚、五五分,三个经历过地下城战役的甜甜圈,一齐转头看向这位无知的孔明灯兄弟:“他在1/10,把守关者提尔打晕了。”
无知的孔明灯兄弟:“……对不起。”
唐凛几乎已经屏蔽掉了周围的声音。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两个人,注意力更是不敢有一秒的分散。其间甚至有好几次,他都按捺不住想出手了,用狼影也好,他直接冲过去也好,总之用外力打断这已经漫长的危险的对视。
但每次阻止他的,都是范佩阳眼底那些轻微的闪动。
范佩阳还没有完全失神,哪怕被黑暗侵袭,也依然留着一丝光亮在心底。
范总心底有光?
反正得摩斯没遇见,他是摸黑下去,又摸黑上来,好不容易,才爬出深坑,并发誓,如果没有必要,他绝对不会窥探这人第二回。
“你还真的挺特别。”
随着得摩斯说出这句话,神殿里凝固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
众闯关者长舒口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庆幸的是,得摩斯照旧往下走流程,没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殃及池鱼的危险局面。
失望的是,也没有什么守关者被反侵袭的惊喜。
范佩阳比得摩斯慢了一拍清醒。
视野清晰,就只看见说完话的得摩斯,和周围一脸求知欲的闯关者。
“他说你还真的挺特别——”围观者里,有热心群众进行前情提要,不为范佩阳,主要为他们继续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