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魔皇杀了陆家的死士之后,远在灵洲的陆家主便明白了他究竟站在那一边,没有再主动联系。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魔皇死后云溯望上位,看似平静的望雪宫之中早有人已经按捺不住。
陆宇琴展开信纸,只是看了几行便失了兴致。
信上所说无非是劝他弃暗投明,勿要执迷不悟。他兄长已然无可救药,但他父亲仍旧对他寄予厚望。
若是能趁此机会自魔域后方突袭,必定能立大功。这样将来回到陆家,也好重新树立声名,继任家主之位……
陆宇琴知道他父亲派来的人此刻或许正在暗处观察着的他的一举一动,可他仍是不给面子地“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屋中的炭盆中还残留着微弱的火星,他顺手将信连同信封一同丢到炭盆里,眼看着火星在上好的白宣纸上烧出焦黑的大洞。
半晌,信化为灰烬,他才抬眸温和地看向软塌上被灵力保护得极好的魔皇尸身。
“北雪,我知道这么做你肯定又会不高兴,可毕竟是我们对不起溯望在先。
在带你离开之前,我想先将欠下的人情还上。”
……
虽说前线在落玉川,但安归澜还是带着小云跟云溯望一道回了望雪宫。
魔域刚刚易主,纵使是落玉川战线的后方也并不太平。云溯望谨慎,不放心将众多魔皇旧部留在北陵,此番专程赶回来便是重新安排这些不安分的魔皇旧部。
只是他万没想到,陆宇琴竟会主动要求见他。
再次见面,纵是陆宇琴已经尽力克制情绪,明眼人仍是能看出魔皇之死给他带来的打击。
安归澜见云师兄说不出话,三人之间气氛颇为沉闷,便率先开口问:“陆师兄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陆宇琴闻言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我其实不知将来会怎么样,能做主的也就只有当下而已。”
云溯望深深看了他一眼:“身不由己的人实在是太多,能掌握当下已是难得。”
陆宇琴并未去探究云溯望这话是否隐含深意,接着说道:“我知晓溯望现在的难处,也多少听说了灵洲那边传来的消息。
若是溯望愿意让我和兄长到落玉川前线,我愿意向灵洲众人解释清楚。
只是等战事平息之后,我想将北雪好好安葬,然后和兄长一起离开。”
云溯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昔日挚友,试图分辨出这话中有几分真实。
但无奈陆宇琴的暖褐色眼眸清澈而平静,直视着他的目光不见一丝虚伪。
“可这么做,你就再也回不去陆家了。不只是陆家,只怕整个灵洲都没有地方容身。宇琴你真的想好了?”
陆宇琴似是不在意,他瞧着试图往安归澜怀里钻的小云神色略微轻松了些:“孰重孰轻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只看溯望你愿不愿意再信我一次。”
云溯望见安师弟一派轻松,便已经猜到了安师弟对此事定是赞同的。
他也不再纠结,应道:“在雷云剑宗,人人都说我是害人的怪物,只有宇琴和安师弟肯信我,如今我怎能怀疑宇琴的好意。”
……
自从新任魔皇重新接受了与先魔皇有旧的陆氏兄弟,魔域的备战便进行得井井有条。
云溯望先是将北陵城中以苍羽君为首但愿意有条件听命的旧臣放了出来,而后又用魔皇令调集除魔族傀儡以外的兵将,增强了落玉川沿岸的防守。
待到灵洲仙门和世家的修士千里迢迢赶到了落玉川南岸,与魔域隔河相望,却发现对面的阵势丝毫不输己方。
这让一路上都觉得稳操胜券的灵洲修士纷纷变了脸色,有一部分实力不济只是想以多欺少的修士忍不住质问陆家人:
“不是说魔域刚发生叛乱,内部一盘散沙吗?怕是你们陆家得到的消息有误吧?”
陆家众人也不曾料到这样的局面,纷纷看向家主。
陆长黎定了定神道:“不过是魔域的鬼蜮伎俩。
他们定是畏惧灵洲,不得已才幻化出这般严阵以待的阵势想要将我等吓退。是真是假,只要一交手便能见分晓。”
既然来到了落玉川边,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灵洲内部纵然各怀心思,此刻却也不得不一致对外。
陆长黎遥遥望向对岸,最先注意到的便是一袭典雅黑衣,执剑而立的云溯望。
新魔皇面容清逸俊秀,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几分仙气,看上去虽不及其兄长狠戾,但提着长剑站在万军之中亦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距离新魔皇最近的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他看起来甚至比新魔皇还略微高些。
更为不寻常的是,身处战场之上,他的行为却带着几分散漫,甚至怀里还抱着一只颇有分量的大白猫。
可即便行为如此放肆,新魔皇却对他没有半分不满,纵容中似乎还有些宠溺的意味。
雷云剑宗大乱之时陆长黎没有在第一时间到场,因而无从知晓这看似散漫之人曾狠狠教训了一番灵洲众仙门。
他看到云溯望身边不带兵刃且形似男宠的青年,只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并未放在心上。
按照惯例,一战开始之前灵洲这方总要派人慷慨陈词,历数魔域的种种不是。尤其是这次的对手曾是夜谕门的大弟子,这可给了灵洲这方太多贬损和抹黑的空间。
一个在夜谕门颇有资历的弟子在得了陆长黎的许可之后站到阵前,不慌不忙地展开手中的卷帛开始念上面的内容。
将云溯望欺师灭祖,屠戮同门,用不光彩的手段谋反弑君的“罪行”都数了一遍。到最后还不忘把杀害陆家两位公子的脏水泼在了他头上。
照理说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一通贬损,不仅能提升灵洲一方的士气,还有可能瓦解敌方的军心。
魔域经历了一番内斗,新魔皇踩着兄长的尸骨上位,反对他的人必定不在少数。若是受这番话的影响临阵倒戈,魔域一方就不攻自破了。
可是云溯望却丝毫没有阻止这人念下去的意思,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在昔日同门身上停留。
陆长黎身边不乏出谋划策之人,见云溯望这般,不由得故作深沉地摇头叹道:“如此骄纵轻敌,依我看这位新魔皇的心性手段只怕还不及他兄长。”
在陆长黎印象之中,云溯望只是个空有一身剑术修为,却不懂如何与人打交道的孤傲年轻人。如今有这样的表现,并不令他感到意外。
他心中得意,面上却维持着一家之主的沉稳威严,对那幕僚道:“虽然如此,我们也不可轻敌大意。”
落玉川对岸,云溯望有些好笑地看着各怀心思的灵洲众人,侧身对安归澜说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我看一别数月,灵洲那些人却仍是老样子。”
安归澜止住给小云梳毛的动作,顺着云师兄的目光看向对岸笑道:“虽说有天命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但这些人也确确实实想趁魔域动荡占个便宜。
他们哪里配称作‘士’,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倒是云师兄,如今再不会受他们的诬陷了。”
不同于和安归澜交谈之时的亲密自在,云溯望将注意力转向灵洲人族之时目光明显凛冽了几分。
他直视对岸:“夜谕门命案,一无人证二无物证。雷云剑宗枉为灵洲第一宗门,最后只为安抚人心仓促定罪。
而夜朔云荒唐暴虐,动辄滥杀无辜,有能者取而代之并无不妥。
至于陆家的两位公子,魔域从未伤害他们一分一毫。是生是死,可不能由陆家主一人说了算。”
说到这,他身后的卫队应声散开,苍羽君和陆宇琴赫然居于其中。
那二人在灵洲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认识他们的人不计其数。此刻传闻中已死的人陡然出现,霎时引发了灵洲阵营的混乱。
陆家人见势头不对连忙大声叫道:“这二人是假的,定是魔皇派他们来扰乱军心!千万别被魔域邪术所蒙蔽!”
偏巧有好事的世家公子不肯给陆家这个台阶下,开口反驳道:
“你们这么着急否认做什么?我也是雷云剑宗内门弟子,陆师兄在的时候天天能见到。依我看对面那个人分明就和你们家二公子像得很。”
这下就连陆家主的脸色也变了,他斥责道:“你休要胡言,宇琴向来正直,怎会投靠魔域。听说魔域之人擅造傀儡,宇琴定是已为他们所害!”
陆宇琴听到这话似是忍无可忍:“父亲,我和兄长都好好地活着。溯望没有害我们,纵是先魔皇……亦对我们以礼相待。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执着于挑起两地的战事?”
陆长黎不客气地回道:“你不是宇琴。”
云溯望见陆家主死不认账,也不显得意外。他拉住显得有些失控的陆宇琴,示意他不必太过执着。
而这时候,一直站在云溯望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专心撸猫的青年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安归澜半低着头专心给猫顺毛的时候看起来温柔沉静,比一身冷然剑意的云溯望好亲近得多。但当他抬起头,似讽似嘲地看向河对岸的灵洲众人之时,却让那些人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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