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口气说到这里,凝视着云溯望的眼神却陡然变得凌厉。
“可是偏偏到了你这次,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自从那个叫安归澜的人从异界闯进来救了你,一切就都脱离了轨道。
我确实给过你们提示,但你们的做法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他会对你好,会喜欢你护着你,甚至会为了你去死?这些都不合常理!”
说到最后一句,天命几乎嫉妒到发狂。晴朗的天空瞬间变得乌云翻滚,雷劫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照着云溯望的头顶劈过来。
然而它们现在已经再无伤人的可能,和之前一样,天雷触到那层会反弹的屏障,没有伤到云溯望半分。
听到这儿,云溯望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这所谓的天命,竟然像是另一个世界线上已经黑化灭世的自己。
但那个自己不是早已经五感被封彻底变成了疯子吗?为什么又跑了出来?
他看着天命,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眼中满是嫌弃。
“屠戮生灵愤而灭世的是你而不是我,你在这里发什么神经。我现在只想快些醒过来!”
只可惜对面的白衣青年对云溯望这番话置若罔闻,他仍是沉浸在那股强烈的不甘之中。
刚刚成为天命的时候,他确实是五感被封的状态。
所能做的只有反复回忆自己是如何被身边的亲朋好友一次次背叛,惨死了整整五次,越想心中就越是愤恨。
他待师兄弟真心实意,可到头来却遭疏远背叛。他对灵洲的修真前辈满心敬仰,可是那些前辈却在得知他的妖族身份之后毫不留情地残酷迫害。
他拖着一身伤病到了魔域,却发现血缘关系上的母亲、兄长,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置他于死地。
他潜心钻研剑道,想着以此破碎虚空遁入其他世界,却发现他自己连人都不是,更别提像灵洲人族一般得道飞升。
一切都是一场空,他被永远困在了这方世界中。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云溯望怎么可能不疯。
失去五感之后,他不但没闲着,反而怀着恨意拼命地冲击着困住他的那股力量。
这世界形成的时间不长,所谓天命并未形成独立的意识,只是一团混沌的力量。
云溯望执念太强,持续的时间又久,最终竟将那团混沌的力量彻底同化吸收,阴差阳错地达到了以身合道的最高境界。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之主。
当这方天地都变成了他的,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只是经历了种种刺激之后,云溯望整个人也变得不怎么正常,选择的玩法也异于常人。
他将自己的记忆单独分出来掌管天命,照着记忆中的样子把那些死去的人族魔族一一复制出来,又将魂魄和身体合在一起,变成了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接下来,就是一遍一遍地经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为了完全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经历了那么多不公,云溯望偏执到了近乎自虐的地步。
就在他自己也渐渐承认,是这世界错了,根本没办法改变命运的时候,他掌管的世界却阴差阳错地闯进来一个人。
一个处处透着古怪却有着强大灵力的人。
他到底是世界之主,一开始并没将对方看在眼里,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将胡乱写的东西给那人看,然后引他去见那仿若一张白纸的自己。
他至今没想明白,御兽场上的那个自己怎么就忽然打动了异世界来的旅人。但一切确确实实就是从那一刻起发生了变化。
重复了几千次的死局就这样被一个外人轻轻巧巧地打破了,轻松的就好像之前他遭的那些罪不过是一场笑话。
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没了过去记忆,一切从头开始的自己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从异世界闯入的人。
为那人生,为那人死,到最后甚至做出了之前几千次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去除身上的化妖劫然后夺取魔皇之位。
天命原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早已铁石心肠百毒不侵,可在遇上安归澜之后竟将软肋主动交了出去。在看到自己跟安归澜求婚的时候,他恨不得将那个失控的自己回炉重造。
和安归澜牵扯不清的云溯望虽然天真愚蠢的可笑,但那好歹是拥有完整魂魄和肉身的自己。而他虽然知道一切,却只不过是一段记忆。
他没法在云溯望清醒的时候对他怎么样,就只趁着他虚弱的时候令魂魄离体。他觉得,等魂魄融合,云溯望记起了一切,就一定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带着这份最后的固执,天命制住了来自魂魄的微弱反抗,强行与之融为一体……
……
春风送暖,海棠花香顺着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钻进了一片寂静的宫殿。
这股香味儿淡淡的,却在若有似无之间给一片死寂的宫殿添了一抹生气。
魔皇寝宫中并无伺候的宫人。透过拉着的冰绡帷帐,能隐约看到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左边的青年身子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只露出小半张轮廓精致的侧脸。他鼻梁高且挺直,唇色浅淡,是只消看上一眼便很难忘记的俊美中带着英气的长相。
美中不足的是,在白皙肤色映衬下,眼下的乌青尤其明显,像是许久不曾好好睡过觉了。
而他用手臂揽着,在睡梦中也不肯放开的正是现任魔皇。
这些日子安归澜确实没安稳地睡过一整个晚上。
他白日里总是担心云师兄醒不过来,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了晚上即便是抱着云溯望入睡,梦到的也都是云溯望惨死的情景。
噩梦惊醒之后很难再次入睡,他只能整夜整夜地将头贴在云溯望心口,靠着听对方的心跳才能暂时安下心来。
他精神紧绷地熬到天明,不知何时又有了些困意,就这样抱着云溯望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并未察觉到昏迷了一个月之久的怀中人已经悄然醒来。
云溯望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就明显不对,他的眼神看起来过分晦暗阴沉了,一双紫眸一动不动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将人的魂魄给吸出来。
但是这时候没有其他人看到,唯一一个有可能发现他变化的人还在床上安静地熟睡着。
注意到搭在胸口的手臂,云溯望的表情有那么一刻的别扭,但是身体的反应远比脸上的表情诚实,很快他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下来。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灭世前的事还有和安师弟相处的点点滴滴交织在一起,使得心绪格外纷乱。
若说现在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便是他意识了自己隐藏许久的世界之主的身份,一切阻碍他和安师弟在一起的因素都变得不值一提。
云溯望动了动,指尖顺着安归澜的侧脸描摹,情绪却仍是有些低落。
要是让安师弟知道,这场闹剧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导自演,会不会觉得受到了欺骗?会不会就不爱他了?
怀揣着心事,他的动作幅度其实不大。
安归澜睡着了之后也像是守着什么宝物一般搂着他不肯撒手,这会儿感到了异动反倒把他严严实实地塞进被子里裹了起来。
云溯望被困在被子里,心里却甜得很,他索性也不动了,就这样贴着熟睡的安归澜等着他醒过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想要安安静静二人世界的时候偏有不识相的人来打扰。
一个宫人小心翼翼地过来通禀,说是朝堂上几个身居高位的魔域重臣有紧要的事找安归澜商议。
安归澜本就将醒未醒,又听见宫人所说的事情,一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睡眼朦胧间正对上了一直注视着他的云溯望,两个人在床头大眼瞪小眼地互看半晌。
安归澜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发现云师兄仍是睁着眼睛的!
云溯望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期间没有好好梳洗打扮,甚至被熟睡的安归澜抱在怀里之后,两人连发尾都纠缠在了一起。
可是这副狼狈的样子看在安归澜眼里却加了不知道多少层滤镜,竟让他微微红了眼眶。
安归澜没说话,但是行动却暴露了此刻心中并不平静。不顾宫人还在一旁候着,他手臂一收,直接将欲起身的云溯望又按回了床上。
紧接着细细密密的吻便落在了云溯望最敏感的耳垂、颈侧。这样的吻意外地奏效,被碰过的地方又热又痒,冷白皮肤早已红成一片。
云溯望脑中一片空茫,双手不知是在迎合还是在推拒,气息更是被吻得完全乱了。
他想让安师弟暂时停下来,让他喘口气,可是还未来得及出声,注意力便全被掉在脸上的温热泪水吸引过去了。
在他的记忆里,安归澜从没在他面前哭过。上一次不小心看见安师弟落泪,还是死于浮流镇的大火以后。
那时候他已是一缕孤魂,安师弟不知道,他也打定了主意将这个秘密一直埋在心底。可是现在一向坚毅又处处护着他的安师弟,却在当着他的面流泪。
那一滴一滴毫无规律落下来的泪水,就好像直接烙在心口上的滚烫铁水。云溯望手指颤了颤最终没舍得将人推开,只是沉默地替安师弟将脸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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