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目送他出了大殿,整个人愣在原地,他摸着肩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喃喃道:“君上……过誉了。”
平州城扩建之后,在原本萧山的地方建起万平宫,并了萧山两座山头,把原来的样子改的面目全非,成了一个完完全全新的地方,让人想借景回忆都没地找景去。
钟离邑极尽讲究,从大布局到小的摆放都严格按照风水来,甚至在万平宫的主殿纹饰雕刻处,全部用上好金丝玉镶嵌,做驱邪避灾之用。
他如一道风,从主殿路过的时候只带起了地上的草屑,绕过主殿,偏侧的那个殿与前面有些不同,朴素的有些格格不入,他找了两遍才敢确定这个就是万平宫侧殿。
一推门进去,空旷的一个人也没有,看来这个钟离靖倒是喜静的人,没有人反倒省了不少事。他进到里面的时候才发现,屋里没有比外面好多少,除了一些桌椅板凳就是一些书籍笔墨,一眼望去全看的清清楚楚,别说放个人,就是只老鼠都不太好藏身。
他在每个屋里都转了一圈,最后注意力放在一个小屋的书架上。上面的书都很普通,但每一本书都落了一层灰,他仔细想了想,钟离靖这种少主级别的人,他的寝殿肯定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周围的书架、案桌都是干干净净的,唯独书是有灰的,除非他特意吩咐人不要动这些书,那么这些书一定有问题。
思及此,他伸手小心翼翼地转动书,或许这些书下还藏着连带的密室机关什么。
转了一本,没有。
转了两本,没有。
三本……
四本……
等他把书架上几十本书都转一遍什么都没有时,简直想把这个偏殿直接拆了。他有些恼,抬腿踢了一下书架,上面的书哗啦啦一个接一个掉下来,砸在地上的时候,从书里掉落了很多单页的纸,几乎每本都有。
他蹲下一页页捡起来翻着看了一下,页角有些发黄,看着有些年头了。有些东西他熟记于心,一眼便能认出来,他只扫了几眼就知道这些单页的纸上写的是清心诀。
而且上面的字下笔有力,字字隽秀,他见过。
这是……那个人的笔迹。
他扔了纸起身便往外走,心里开始笃定这座殿里有他要找的人,若不是心中有异,谁会把一个人多年前的旧迹夹在每一页书里收藏呢。
他本来打算从第一间再找一遍,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殿后传来隐约的倒水声,循着路往后看,有一个小门,那是通往殿后一个小院的,里面大概有一间小房子,一般都是下人储藏东西或短暂休息的地方。
差点忽略过去了。
他快步走过去,甚至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一些。小门落了锁,他用手一拂,一把厚锁断成两截,小门晃晃悠悠的被打开了。
他只是没想到,门后还有一个门,这个门是打开着的,直通到小院里。
小院里有一口井,井前有个人在打水,井水倒进木盆里发出的水声。
那人着了一身白衣,头发简单的束了一下,长发顺着他打水倾斜的动作搭在肩上,正好遮住了半张脸,他没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门前的人愣住,怔怔的迈了一小步才发现门虽然是开的,外面却有一层结界。他心中的激动难以抑制,手上一个没控制住,朝着结界一击,整个结界叫他打的粉碎,连着周围的墙都震了一震。
院里的人听到动静,刚一抬头,一抹黑影夹着风就扑了过来,他没来及一档,就感觉自己被人狠狠的抱住了。
一双的胳膊紧紧地裹着自己,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又有些小心翼翼,还以为是钟离靖回来了,他手里拎了半桶水正要挣扎,就听到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
一个他太久太久没听到的声音。
“师尊。”
手里的劲一软,木桶砸在地面上,冰凉的井水全倒在了两人的鞋上。
好半天他才有些不敢相信的开口问道:“方远……?”
“是。师尊,我回来了。”方远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微微一侧脸便吻在他的脸上。
轻轻放开他,方远注视着萧子君的脸久久不能移开视线,终于看到他朝思暮想的这个人,这五年来的每一寸思念,在无尽黑暗里沉睡的每一分绝望,外放的、压抑的,好像都在此刻汇聚到一起然后迸发出来。
“师尊,我好想你。”
“我也……”
不等他说完,方远搂过他低下头去,准确的覆在他的唇上,感受到他的回应,他才在萧子君的身上摩挲着,感受着这个真真切切的人,生怕他一松手又是一场逼真的梦境。
这五年来,他的意识混沌模糊,每日跌入幻境里体验着不同的绝望,他的疯狂思念、心痛、懊恼……无限循环,过往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中插刀,到了最后,他几乎真的陷入绝望,每天靠着星点的回忆苟延残喘,若不是那些回忆,他怕是要在黑暗里永远消逝。
“是梦吗师尊?”
萧子君被他推的靠在墙上,也不气不恼。方远搂他,他便回抱住他的腰,方远吻他,他便回吻着方远,方远牵他的手,他便回牵与他十指相扣。
“不。”
他曾无数次在幻境中询问,“师尊,是梦吗?”都如同石子沉入大海一般,如今只听到萧子君的一个字便安心下来,世上所有的幻境都会骗人,只有真的师尊不会骗他。
萧子君看着他模样有了些变化,甚至已经比自己高了一点,他心里有很多疑问不知道从哪问起。
方远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在萧子君前头说道:“我带师尊回去,再与师尊细说。”
他拉住萧子君的手,指尖有点冰凉,正准备带他出去,一转身看到平州城的人冲了进来,钟离邑身后跟着钟离靖,还有左丘乘那条好狗,万年不变的阵仗堵在前面。
钟离邑的脸上爬了数条紫纹,看着尤为可怖,他对方远说:“左丘乘说你回来了,我以为他认错了人,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方远看到左丘乘还耷拉着一条胳膊没有接回来:“不仅回来了,还卸了他的狗爪。”他把萧子君朝背后护了护,“我现在要带我师尊回家了,你们平州城哪条狗敢往上,我就直接敲碎他的狗头。”
钟离邑笑了笑:“几年不见你倒是长进,越发自作多情了,你有没有问过你师尊,他愿意跟你走吗?”
第68章 交易
方远拉着萧子君的手紧握了下:“我师尊不跟我走, 难道……”话说一半,他心里咯噔一下, 萧子君拽了他的衣服。
“方远, 确实还不可。”
“师尊?”他心道钟离邑这么笃定萧子君不会跟他走, 一定有什么猫腻,于是转身在萧子君身上检查一番:“他们对你做什么了?药?蛊?还是别的什么?”
萧子君拂去他因为紧张上下胡乱摸一通的手, 轻握在手心里让他冷静下来:“都没有。”
“那你为何……?”
“我身上没有,但是其他人身上有。”他望了一眼钟离邑, 见他笑的得意,颇有些无奈的给方远解释:“平州城里的人被他打上了一种魔印, 能致人浑身抽搐, 每半月发作一次。”
“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解药在我这。”
“什么?”方远有些绕不过来了。
萧子君道:“他每半个月就把解药放在我这,让每个殿内的管事到我这领,我如果走了就等于断了他们的解药。”
多俗套的强迫手法啊……方远嘲道:“师尊什么时候这样软心肠了?平州城上下没有五千也得三千人, 你想救人也不用这样牺牲自己吧?他们就是用这种烂手段困了你五年?”
萧子君摇头:“不可胡说, 萧山弟子还在山上, 华南与青须长老也都在他手里。”
两人声音不大,但钟离邑站的不远, 他们的对话能听得一清二楚。钟离邑一笑,面上的纹路拧成奇怪的形状:“哪还有什么萧山弟子,五年前可是你萧子君亲手把他们都划归到平州城的门下的, 你难道忘了吗?”
方远看的是钟离邑,话却是对萧子君说的:“看他那副嘴脸,我就烦的慌。你不跟我走, 我偏要带你走。”他往前走了几步,和钟离邑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站着:“钟离邑,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已经太久没人敢对着钟离邑挑衅了,他习惯了那些人点头哈腰,忽一遇到方远还觉得有趣,他察觉到了方远的变化,觉得这个人变得不简单了,他问方远:“说来听听?”
“很简单,你把我师尊还我,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钟离邑:“有趣,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方远的一双手在两侧稍稍抬起来一些,仿佛在展示他这个人:“你从见我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感觉出来什么了,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以满足你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换萧子君?”
“不错。”方远答。
萧子君上前拉了他一把:“方远!”
方远并未回头,他反问道:“师尊急了?别急,戏都还没开始,观众怎么先急了呢?”
“如果我让你死呢?”
方远嘴角一扬,他一笑起来双眼弯弯的,连着眼角的濡红也弯曲起来,看上去有些魅惑,“这种试探没有意义。据我所知,你叫人找了我五年,如今我就站在这,许了你一个天大的条件,你用这个天大的条件换我死,你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