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自己注意点,我到前面去看看。”叶绍蓁点点头。
她走过之后,方远一手摁着胃一手扶着墙在路上缓慢的行走着,他边走边四处张望,可能是出于多年修习的敏感,他总觉得这个村子里弥漫着似有若无的妖气,可是他察觉不到源头是哪里,也找不到它最后去了哪里。
他往前走,感觉这个小村子的路如此之长,腿下好像千斤重,每迈出一步都扯的他肉疼,又或许是他本能的不敢往前走,害怕些什么。
一直走到村子的另一头,他看到有些醒着的村民出来了,正和叶绍蓁在说话,被他们抛在后面的护卫也大批的赶来,其中每个队还带了一个大夫,立刻在几个屋子里外忙活起来。
方远停住了脚步站在那看着,看着所有人进进出出,直到此刻他才感觉自己有些无助,他曾信任的人骗了他,他最亲的两个人生死不明,而他只敢远远的看着,好像再往前走一步这些事就会板上钉钉一样成为击垮他的现实。
“公子,你也是跟他们一起的吧?”
方远一回神,面前站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脸上的皮肤被寒风吹得皴裂了,但看起来还算和蔼。
从进到这个村里之后,方远心中一直有疑,但是心绪紊乱他没想起来是什么问题,直到看到这个老头儿,他心中一明,问道:“老伯,我想请问,村里爆发的确定是瘟疫?”
老头叹了口气:“说不好,得病的人会发热,继而怕光,不断呕血之后最后昏迷不醒,这个症状会一传十十传百,这和瘟疫有什么区别?”
“那就奇怪了,像我师兄……就是你们的宣闻公子,他尚且年轻也被传染了,可是您……还有刚才那几位老人却都没有事?”
方远之所以觉得怪异,就是刚刚进进出出的村里人都只剩下老人,难道这种病症只传染给年轻人吗?
老头摇头回道:“原本这个病症已经被宣闻公子止住了蔓延的趋势,全村的人基本上都要痊愈了,主要是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我听那个还算清醒的人说,那天晚上宣闻公子准备远行办事,他们去给他送行,在屋里的时候听到房顶被什么踩了一下,公子立刻出去查看,回来的时候就出事了,我们几个老家伙为了讨生计,常年给城里大户人家看夜门,早上再赶回来,那天晚上我们都出去了,正巧不在村里。”
方远皱了下眉:“除了有人踩了下房顶,还有别的吗?”
老头想了想:“哦,还有,他说当时夜里很静,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铃铛声?”
方远当即联想到,难道是消失这么久的无厌回来了?仔细想来,几个月前在方府的屋顶上,他与师尊遇到那个人,难道真的如他所想就是无厌?他一直没有消失,而是……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
“公子……”老头唤了方远一声,他才回神,“公子,那边是不是有你的家人,你去看看吧?”
方远顺着老头的目光,那边已经抬了很多人出来,在地上一个个摆排好,蒙上了一层扎眼的白布,一眼看过去,白茫茫的一片,刺的方远眼睛眯了眯。
他走过去,刚到屋前,就听到屋里传来压抑着的哭声,随着人往外出,方远看清了情况——两个人抬着担架出来,上面的人也是蒙着一层白布,这一层白布就像隔着阴阳两界,叶绍蓁一步不离的跟着出来,虽然已经很压制,但是满脸全是泪。
“宣闻……呜”等把他放到地上,叶绍蓁整个人扑在上面,头埋在臂弯里面一颤一颤。
“起来。”方远上前拉了拉叶绍蓁的胳膊,没能把她拉起来,他哽着嗓子又说了句:“起来吧。”
叶绍蓁拼命的摇摇头。
“郡主,这个是宣闻公子的,您留着做个纪念吧。”叶绍蓁把头抬起来,看到面前一只手里躺了一枚小小的木珠,被细绳穿成了一条项链。
她从脖子上扯出一根绳,下面也穿着一颗一摸一样的木珠,这是他们成亲那天萧子君送给他们的桃木珠。
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叶绍蓁痛苦的抿着嘴,用力握紧了珠子。
方远绕过叶绍蓁,轻轻地蹲在宣闻的另一侧,他掀开宣闻身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他的脸来。他做过千万次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一眼就把他击的分崩离析。
宣闻的脸已经溃烂,从额头到下巴起着不同大小的水泡,水泡破了,翻着带血的嫩肉,整个人看上去已经面目全非。
方远眼前一黑:“师兄……”
半晌,他屈膝跪下,对着宣闻叩了三个头。
“师兄,你放心,无论原因如何,我一定查的清清楚楚。”
宣闻娶了叶绍蓁,如今也算是半个朝中人,他死了,方远带不走他,叶家人自然要把他接走。昨夜叶绍蓁已经向安王报信求援,此时浩浩荡荡的人涌入村里,安顿好村民之后,接走了宣闻的尸身。
临走时,叶绍蓁把手里那个桃木项链戴回宣闻的脖子上,她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这本来就是宣闻的东西,即使他走了也要让他带走。”她回身看着方远,看他回望着自己,叶绍蓁问道:“你同我一起回吗?你师兄之前说你暂时不能回萧山。”
方远摇头:“不了,我想一个人转一转,劳烦你们料理好师兄的后事。”
叶绍蓁应下,转身上了马跟在安王的队伍后面,方远目送着这一队人,此生可能永远不会相见了。
离开城北村,方远漫无目的走在不知名的林间小道上,透过所剩无几的叶片,看着已经升高的太阳,阳光异常的刺眼,刺激的他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他抹了泪,他不能哭啊……从前想哭的时候还有师尊,还有师兄,现在只剩他自己了啊……
他抬腿大步流星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急速跑了起来。他辨不清方向,在林间仿佛迷路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无尽的林木,他找不到回去是哪条路。
方远觉得头昏目眩,他跑到实在跑不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他仰头吼着,一掌拍在地面上,手掌被石子划破,一道夹劲的风扫着地上的落叶而过,突然顺着方远的那道力燃起了熊熊的紫火。
“我……?”
方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股强而不属于他的力量在体内流走,他轻轻一番掌心,一簇紫色的火焰就跃然手上。
空旷的林间回荡着一个声音,一个……方远许久未听到的声音。
“终于找到您了!”
“你是谁?”方远警惕地看着四周。
“您忘了吗?在鹤青山上,我曾给过您力量!”
他想起来了,鹤青山上,那个黑漆漆的地方,有人往他身子里注入一股力量,就是这团紫火,他还一不小心伤了萧子君。
“是你?那团魔气。”
“是我,主人。我感受到了您的绝望,这才是真正的你,一个想要发泄想要报仇的你呀。”他越说越兴奋,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
方远两手攥成拳,掐灭了手心的火焰:“我不要你的力量,把它从我身体里拿出去。”
“主人,这不是我的力量,这原本就是属于您啊,我只是弥留之际的一口气,守着这股力量千年了,现在终于能还给您了!哈哈哈哈哈……”
“我……”方远开口想要拒绝,那个声音化作一阵风直直钻进了方远的身子,方远感觉心脏骤然一紧,巨大的温度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烧的他呼吸困难,快要把他燃成灰烬。
他拽着衣服,青筋顺着脖颈向上爬,随着郁气呕出一口血,身体一用力,整个林子忽然燃烧了起来。
“啊——!!”几乎到了极致,方远喊完,眼前蓦地一黑,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平州城内,阴暗的密室中间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紫球,里面包裹着熊熊的烈火,火光照在四周的铁壁上,显得阴气森森。
钟离邑站在紫球的前面,他掌心摊开,闭着双眼均匀的呼吸着,每一次呼吸就有紫气从里面被吸出慢慢进入到他掌心里,时间多过一分,他的眉头就舒展一分,眼睑处的飞红像是两条蜈蚣,顺着眼角的走势斜至太阳穴。
他一转身,身后的钟离靖吓了一跳:“你……”
“怎么?”
“我给你说过的,这个魔气不能吸食过量,你最近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小心被它吞噬。”
钟离邑翻看着手掌,似乎对这股力量异常的满意,他不在乎道:“我要是死了,不是正合你的意?”
他看钟离靖紧绷着脸,笑了:“开玩笑的,你的清心咒对我很有用,看来萧山的东西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钟离靖闷着头不吭声,钟离邑忽然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样了?还没搞定他吗?”
“我……”
钟离邑说道:“想得到一个人,不是什么事顺着他就能得到的,有的人可以,但有的人不行,你懂我的意思吗?”
钟离靖摇摇头,好像对他说的话很不理解。
“你可能不知道吧,宣闻死了,方远失踪了,几个大派的门主和长老都在我手里,平州城如今无人可敌,你以为凭萧子君一个人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