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玩家的午夜逃生故事/欢迎来到清凉农场 (斜方晶系)
他的父亲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大多时候都在收入更高的海外活动;而母亲也经常通过组织的渠道接些急活,这种工作会有额外的报酬。像这样连夜出门的情况,几乎每个月都有,他已经很习惯了。
所以在她离开之后,他很快再度睡了过去。他以为很快母亲就会回来了,和平常一样,和每次都一样。
然而转天,他再看见的,就只剩下了些许残缺不全的尸块而已。
那些尸块用血迹斑斑的白布盖着,就摆在除灵人组织的侧厅里。
他被几个陌生的大人带到那里,有人在背后推了推他的肩膀:“不去见你的母亲最后一面吗?”
他去了。
他动手揭掉了那块白布。
眼前的画面足以让任何一名出于那个年龄的小孩子做上好几年的噩梦。她的脸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身体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内脏也暴露在外面,血肉模糊一团。但周围的人们只是漠然地看着,全然不觉得这种尸身有什么不能让孩子见到的。
肖锋镝的母亲并不想让他继续做除灵人,因此以前一直很仔细地对他回避着有关的一切。
而在这一刻,属于这个职业的残酷现实,终于在他面前拉开了一角。
那些自称是她同行的人们解释说,这次的工作原本并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几只道行颇浅的小妖怪罢了。镇压行动本来也很成功,只是在收尾的时候她一时疏忽大意,被妖怪逮住了机会。
等其他人动手救援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种事也很常有的。人总有个粗心的时候,而除灵工作中的粗心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对其他人而言,这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他们或许有些惋惜,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比起怜悯和同情,他们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担忧。
“……等她男人回来之后,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很难说啊,万一……”
他们窃窃私语着。
肖逢云对妻子是出了名的疼。这件事虽然没有别人的责任,但让他知道之后,说不定会有所迁怒,进而去找其他人的麻烦。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
那个男人根本没有余力去追究别人的责任,光是“妻子死亡”这件事,就足够把他逼疯的了。他从国外赶回来,跪倒在装着尸块的冰柜前崩溃大哭,三四十岁的成年男人哭得像个幼儿一样,惊动了整个协会的常驻人员。
没有人敢去劝,也没有人能劝。
肖锋镝站在他背后远远看着。又有人推他:“孩子,你去安慰安慰你父亲吧,告诉他至少还有你呢。他太伤心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这次他没有去。
他当时就知道,没用的。
肖逢云这个男人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哪怕是自己亲生的也一样。或者说,他根本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在工作中也就罢了,在生活里,除了他的妻子之外,根本没人能受得了他的冷硬脾气。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他一直留在家里,大多数时候都将自己关在属于他和妻子的卧室中,经常几天不吃不喝。
期间肖锋镝和他处在同一片屋檐下,但他几乎完全没有想起过自己还有个活着的儿子,更不要提交谈和照料了。
几个月之后他逃也似的再次出了国,可能是想离开这片让人伤心的土地吧。
直到离开那天,他们父子之间终于有了一次对话。
当时憔悴的肖逢云看着他,皱紧了眉头,最终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道:“你一点都不像她,反而像我。可惜了,你将来必然不会好过。”
直到好些年后他才明白父亲的意思。母亲是阳光又温和的那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交到朋友,永远能积极地看待人生;而父亲的性格完全在她的反面。
自己更像父亲,确实可惜了。
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家庭观念,对他来说,孩子大概只是自己和妻子爱情的附属品,当妻子不在了,小孩也就失去了意义。
那之后,只有肖锋镝自己还留在曾经的家里。平心而论,他也很想像父亲一样一走了之,这座房子里充满了属于家人的回忆,对失去了家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但他无处可去。
当时的他还是个小孩子,哪里都去不了。
最开始的时候,一个人的生活颇为艰辛;毕竟他当时年龄还小,之前又被母亲照顾得很好,没有太多的家务经验。
但是当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本来的困难也就没什么不能克服的了。
当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其实是有“放弃活着”这条路可选的。虽然偶尔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没什么意思,但那时他行动力远没有后来强,也并不知道夺走自己生命的方法。
不过,在某个晚上,面对点着的煤气炉,他曾经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火里。
火焰灼痛了他,将皮肤烤得焦黑。但几秒钟之后,痛觉就渐渐变淡了。他震惊地发现,青蓝色的火焰避开了自己的手指,变得像有形有质的物体一般,在手中驯服地弯曲跳动着。
这是一种特殊的天赋。他不知道为何竟然感到非常恐惧,那之后的好几天里都离炉子远远的。
半个月之后,有一名头发雪白的老妇人出现在了他家门口。肖锋镝对她有一点印象,之前似乎曾经来家里做过客,但母亲并不让他与之多做接触。
老人在客厅里坐下,非常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默默摇头。
“我是肖逢云的师父。”她说。
“……哦。”
即使是当时的肖锋镝也能意识到,这么说来,老妇人来头挺大的。父亲所学的是最传统、最源远流长的除灵术,与道家关系很深。
他想了想说:“我爸不在。”
“我知道,我不是来找他的”老妇人却不怎么关心这个,只一味盯着他,“我是来找你的。孩子,你想做除灵人吗?”
当时这种传教一样的句式还没有在文艺作品里被滥用,肖锋镝对此也缺乏认识。他只是觉得,这个老太太有点神叨,有点古怪。
“你的天赋非常不错,不亚于你父亲。正巧,我需要一个优秀的传人,”她说,“现在开始学习也并不晚,用不了二十年,你一定能成为比他更优秀的除灵人。”
“但是,我不能——”母亲完全不愿让他成为除灵人,他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思,哪怕她已经不在了。
“如果你有意跟我学习除灵术,就可以随我一起离开这里了。”老人问,“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
见他不肯回答,老人又道:“再说,以你这和肖逢云一模一样的性格,混迹在普通人中是没有未来的。和一群普通人家的小崽子混在一起,你难道不难受吗?”
话说得很难听,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即使母亲在世的时候,肖锋镝也绝对算不上什么正常孩子:他在学校的时候没有任何朋友,和同龄人没有任何话题,老师曾经一度因为他过于孤僻而联系家长。
这固然是因为性格,但另一方面,成长在除灵人的家庭里的小孩,确实会不自觉地具备令同龄人畏惧远离的气质。
但是……
“不。”他还是答道。他不觉得离开“普通人”的生活就能令自己的状况有所改善。
僵持了一会儿后,老人无奈地站起身:“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到时再来求我吧。”
*
打那之后,那位老人每年都会来一次,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复,倒也不生气。
肖锋镝尚算稳定地成长着,从几岁变成了十几岁,从小学生变成了初中生。他仍旧交不到朋友,但却不时能收到情书了,也曾经被女孩子拦住搭话。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性.取向。
现在回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拒绝女性,除了天生的取向之外,也是因为畏惧留下后代。他没有自信能做一个好父亲,毕竟自己的父亲实在是个极其恶劣的例子,而自己又和他非常相似。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大概是恨父亲的。母亲不幸去世,但通常来说,一对父子未必不能相依为命;可是肖逢云却选择了放弃。他毫不犹豫抛弃了那个没有妻子的家,抛弃了自己的儿子。
这种感觉,在每次看到别人家人相处的时候便会尤其强烈。
一般家庭里照顾孩子的都是母亲,却也并不缺少父亲;偶尔赶上放学的时候下雨,带着雨具在校门口接人的父亲并不少。
直到即将升入初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一群穿着和气质都很怪异的男男女女来到了肖锋镝所在的学校。
有人把他叫到校长室,屋子里站满了人,校长陪着站在后面,将沙发让给了几个中年男人。
他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在那些人中,他认出来了几张曾经见过的脸。
——他们是除灵人。
“你就是肖锋镝吧?”沙发上的男人看着他,似乎有些悲悯,“有这么一件事,我们认为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毕竟你是唯一的亲属……你看。”
他将一张纸递了过来。
最上方是两个黑色的大字:讣告。
那一刻,肖锋镝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身体却异常冰冷。那个男人还在说话:“很不幸,他没能从这次的任务中活着出来。或许你也有所了解,他今年去执行的是组织最重要的任务——”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拳揍在了那个男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