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本君并未远去。第二——”
一对赤瞳如血,盯得三人双腿直打颤,半仙铜铃叮叮当当。
“本君可不是妖。”
点地而起,小男孩御云离去。三人已然昏厥在地。
“本君可是桃水宫宫主,天君乐游。”
宝喜夜时回到客栈,还未进门,先见门纸里一道长影窜起,在半空盘绕扭曲,似是一条蛇。推门而入,果见一条金黄巨蟒,半身匍匐东始脚下,半身腾空而立,温驯非常。
宝喜喜欢蛇。还未及细看,一道金光已然劈下,巨蟒凭空消失。
“我的灵兽。”东始收回施法的手,“可曾吓到你?”
“女娲娘娘是人首蛇身。”
东始一笑,“也对,我竟以为女娲之石怕蛇。”
宝喜走近几步,被东始一把抱住。他生得高大,连手掌也比他宽厚,覆在腰间便无处可逃,何况宝喜已动了心,受不了与他亲昵。
他的关心还要字字低沉熨帖,“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放开我,”口是心非得很,“我要休息。”
东始不仅不放,还一把将他抱起。宝喜只觉自己有若一叶轻舟,在东始这片江海里摇晃,到了岸,踏实地躺在床上,反而怀念起东始的臂弯。
他便俯身下来,寸寸逼近。
“所以,”东始低笑,“去哪儿了?”
“遇到个石妖,顺手除去了。”
东始明知上古灵石对付小妖是绰绰有余,却还故作担心,轻抚宝喜脸侧,“这些事以后让我来做,你要是被伤到了,便是半根头发,我也会心疼的。”
宝喜更是悸动。
“小石头,今日你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不是无声无息,”宝喜打断道,“我和你说过,‘先走了’。”
东始正欢喜他得紧,这较真的驳嘴在他眼里只是可爱,亲着眉心连声说对对对,“我们小石头来来去去都有交代,不像我。”
是在借这由头,为元宵灯会上一声不响的消失放软认错。宝喜更是忐忑,间杂着细细碎碎的欣喜:东始是记得与他一起的每件事的。
“总之小石头,今日你走之后,我可难受了。”
宝喜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心。
“这里么?”
“这是其中一处。”
“还有……?”
“还有这里。”东始腰胯往下重重一压,私密处相抵。
宝喜红着耳朵低声骂:“蛇性本淫。”
东始便笑着舔他耳廓,“只馋你一个人。”
又来了。
一个人,他的唯一。
东始的气味笼下来,宝喜晕晕乎乎,“东始……”
“嗯?”
“不能这么急的……”
可这小石头分明意乱情迷,按在东始心上的手缓缓上移,似要勾住他的脖子。东始正想耍流氓把事情一办到底,宝喜却回过神来,右手转了个方向,毅然决然地拉过了被子,“我睡了!”
听见被外东始哀嚎,不觉偷笑。
第二日是宝喜先醒,照例是他。东始性情松散,习于贪眠,懒懒睁眼时晨曦业已大亮。宝喜正坐在窗框上剥橘子。
当时以为寻常,实则也确是不起眼的小事,剥橘子而已。恰若日升月落,人间柴米油盐。宝喜一腿曲起,一腿在窗外晃荡,指尖网着细白的橘络,好似虬曲交错的情丝,缠绵细腻。
后来东始在回忆中把那个清晨又过了无数次。看宝喜将橘子捧在手心,抬眸遥望远方,等自己从梦中转醒。
一个连橘子都会为他剥好的人。
东始一遍一遍回味他望向远方的期待。泉中之酒永远香醇,长开不败的花也好看,水是甜的。灵石在六界之外,每一日都有若新生,每一道眼神都是纯真。
蚀骨相思寸寸攀缠一颗傲慢的心,束缚紧勒,要东始苟延残喘着认清,是爱的。
是会在满堂欢声里,醉醉沉沉,脱口喊出“小石头”的。
只是彼时不以为然。宝喜说得不错,东始身为金尊应有尽有,便是本来没有的,稍用些手段也就得到了。宝喜涉世未深,几句花言巧语便被哄得晕头转向,往东始怀里撞,来之轻易。
起初不让多碰,约莫是身体还不晓得这些事,青涩地抗拒着。
湖光山色看遍,花满枝头又谢,秋时两人终在舟船上缠到了一起。
倒非良辰美景情难自已,只因白昼遇见东始旧情人,一条蛇。
宝喜只管还未化出人形的物,也只有它们才察觉得到灵石玉魄,尊宝喜一声主上。故而当宝喜挑开东始床帘,反被那蛇吐了长舌,毒液迸溅,“哪来的不识相!”
宝喜嫌恶抹去脸上粘稠,睁眼看见东始攥着蛇妖长发,扭过她纤细腰肢,要她给宝喜磕头道歉。但宝喜只盯着东始半开衣襟里吻痕犹新,沉沉掷出二字:“解释。”
东始运力一按,蛇妖惊叫,金光遍闪。宝喜以为他要将她打回原形,怎料光芒过后春宵红帐空无一物——他竟将她直接涅灭。如今只剩一方证词:“她缠上了我,我正要推开。”
又将宝喜拉入怀中,“真的,你尽管查验,我下面可还安安静静的。”
宝喜便信了。
毕竟东始杀那蛇的时候,确实狠绝。
“不过小石头,”又听他附耳,“若你真要检查,那可就保不准了。”
宝喜默然良久,缓缓开口,“你真的很想要吗?”
东始不由在心中一笑。这小石头永远这般简单,若不想要,又怎容得她相缠,反应过来已一道缠上了床。宝喜冷淡不问情欲,可自己不一样,本就是为尝这灵石美妙滋味,才与他接近,一再哄骗:“我说过,会等你愿——”
“我愿意。”
东始一愣,旋即明白宝喜这是怕了,怕方先那蛇妖在自己肩上啃咬,怕他再不答应,自己会与别人欢好。
宝喜明明紧张得僵硬,还要故作软绵地往东始身上倚,放柔了声音,“东始……”
“嗯?”
“我给你,都给你。”宝喜低声道,“你也只要我一个,不能要别的。”
东始难免得意。
宝喜是上古灵石,万物之主,如今他在自己身下,求他独爱。
“自是只要你一个的。”
东始故意与他十指相扣,宝喜对此从来抵受不住,“东始,我喜欢你、爱你,生生世世……”
“我也是。”
吻得昏天黑地,待东始撩他半边衣衫露出圆润肩头,宝喜又反应过来:“不要……不要在床上……”
宝喜实则想说,不要这张床,到底曾有第三者躺卧。东始却想偏了,兜转一圈,以为宝喜是动情在哪里,办这等大事也要在哪里,便有了夜时湖心那一只摇摇晃晃的小船。
水纹抖颤连连。
第八章 混然
身心交融以后是一日胜一日的浓情蜜意,不觉时日渐过,业已深冬。堂庭遣来了他的灵燕,爪上只缠了三字:随它走。
宝喜坐于东始怀中,将这三粒墨字来回细看,横竖撇捺都想望着能拆开品赏,“东始,这是谁人笔墨?”
东始心中盘着事情,未听出宝喜语气中的崇敬,随口交代:“堂庭。”
“刚中藏柔,飘逸遒媚。”宝喜赞叹道,“素闻堂庭天君的棪木宫中藏花无数——诶,你做什么!”
东始已将那纸条扬手飘成细碎金屑,沉声威慑,“花再多你也看不得,去了天界,堂庭头一个来抽你玉魄。”
宝喜听出他的醋意,不觉起了坏心,“可我听说堂君温善爱物……”
“以为他舍不得对你下手?”东始掐着宝喜细腰,掐挠出一串笑,“想他对你生出什么心思?嗯?小石头有我还不够?”
“够了够了!你别挠……哈……东、东始……只要你一个的……”
东始心满意足地亲了亲他的侧脸,复又把人在怀里安顿好了,道:“堂庭其人温善,爱物是真,爱瞎操心更是真,天界大事其实都由他负责,早年桃水宫乐游在人间玩弄权术,伪造异端,大兴战事,连灭三君,耗净皇气,最后是由堂庭处理。”
说出来短短一句话,做起来并不容易。难处倒不在于降服乐游,而在于天界高高在上,超然空灵,却出了这么一桩丑事,万不能惊动六界。
“故而堂庭不能直接揪出乐游杀了,再降下祥瑞予被害之国,而是伪身凡人,做了废太子的谋臣,一面重筑国基,一面安排浮玉伺机而动。只是浮玉脾气坏,机会是找到了,打起来没完没了,吵得我耳朵疼。”
宝喜惊讶道:“你原也参与其中么?”
“堂庭非要我同浮玉去,怕他不辨时势,急性冲动。”东始笑道,“他来了人间,诗书礼仪半点没学到,倒学了满嘴脏话。那段时日,他张口闭口都是‘你奶奶的’。堂庭听了直说岂有此理,最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要他改回来了。”
“那乐游最后呢?”
“被我打回初胎封印了。转眼数百年,谁又知天界三百六十君,实则只有三百五十九?”东始道,“连身为万物之主的你都不知道,可知堂庭这事做得确是缜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