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羊肠小道的周围只有田野,灯火在远处的居民区里。
姜余只能凭借着非常明亮清晰的月光,和自己很好的视力在下了雨的泥泞道路上艰难地行走着。
忽然,有个人撑着雨伞,怀里抱着东西就朝着他奔了过来。
姜余吓了一跳,心脏都在这个时候紧了起来。
来这里半年多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打劫的。
可是那名劫匪并没有打劫他,甚至开口跟他说话的意思,狂风暴雨下,他只是忽然抬起了头, 露出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枯死的光芒似乎在看见自己时 瞬间点亮了。他有些着急和冷漠的脸也融化 了,忽然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笑了起来,鲜艳的像是会说话的油画人物。
劫匪凑到他的面前,他的呼吸很喘,胸膛也在剧烈的起伏着。
姜余似乎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热意。
在这种气候里,他的身上却还是热的,即使他只穿了一件当地人不会穿的卫衣。
劫匪像是个慌慌张张的大男孩一般,在看到他后便慌了神,然后把雨伞往他的手上一放,两个人的手撞在一起的时候,劫匪的心跟着跳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谈恋这份感觉,而是尽快地又把手上的 衣服塞给了姜余,他不敢再去多看一眼姜余,匆匆地转过身,脱离了坚/挺黑伞的庇护,冲到了雨幕里。
姜余看着这个劫匪一系列的举动,仿佛是怔住了一般,久久没有说话。他站立在原地 ,看着前面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还有那件一眼瞥去十分眼熟的藏蓝色卫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再往前走没多久就是一片非常密集的居民区,姜余轻车熟路地在里面穿行着,双脚踩过充满了积水的地面。每走一步,溅起一片水花。
看着姜余前进的背影,跑了没多久便藏起来的祁辛从墙后探出了身体,他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该笑。
自己没有怎么多想就冲下来给姜余送东西了,可是却忘了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因为是自己送的所以就不愿意接受。祁辛怕他给扔了,所以就这么 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姜余,一直看到他穿着衣服,撑着伞走到熟悉的又一个下坡拐角时,才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再跟着姜余的感觉,和以前在另一颗星球上跟着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虽然都是死磕着姜余,但在不知不觉间,他学会了为姜余思考。
雨势变小,姜余也到家了。
站立在楼下的那颗大树不远旁,祁辛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图书馆,咬了咬嘴唇。
这半年多来 ,他每天都看着姜余走进这里,然后要等一晚上,才能看见他再出来。
祁辛不知道自己平时上班的时候 ,姜余是不是也是这么每天早晚送自己出门,然后苦苦地等着他回来的。
他是要工作,可那个时候……祁辛的睫毛颤了颤,他和姜余撕破脸后便陷入了长久的冷战期,那个时候他也不是很愿意回家。
等到从流放星球回来后,自己回到家里,却还是一阵的少言寡语。
祁辛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六七个月,他觉得度日如年,可那五年来,姜余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祁辛以前不敢去想,现在他想了,并且也真切地意识到了。这让他愈发的觉得心痛难当,悔不当初。
他想着自己上一次对姜余的泪流满面,心中一片酸楚,再等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间也掉了几滴眼泪。
祁辛伸出手,木然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盯着三楼的一个拉上了窗帘的窗户,一身衣服全都湿了,冰凉地贴着他的肌肤,让祁辛觉得自己像是溺在了深海里。
今晚这个举动,不知道姜余会不会生气。
那天的蛋糕,不知道姜余是吃了还是扔了。
回到家后,祁辛在独立的卫浴里冲洗着身体,默默地想着。
他所居住的屋子很小,只够放一个 衣柜,一张床,还有一张小圆桌。
吃饭和洗澡还有上厕所的地方都是和别人共享。
除了 他以外,这个香料店的老板还把房子租给了一个长发的女人,和一个 天生卷发的中短发男性。
祁辛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和别人共享这些东西的意识。
或者说 ,他认为公共空间虽然并不如私人干净,但至少也要特别清洁。可当他在下水道看见一堆卷曲在一起的头发时,一下子就想到了幼时因为下水道堵住,而保姆又不愿意花钱维修后,叫自己去疏通下水道的场景。过几天 ,他又在浴室里见到了一个粘在洗水池上的卫生巾,和厕所里日渐堆高的积满了带血卫生巾以及厕纸的垃圾桶。
他尊重并理解女性和男性。
但他并不能理解一个不注意个人卫生习惯,尤其是在公共空间内还如此作为的女性和带着四楼妓/女来这里做/爱后,留下了一地污秽不去清洁的男性。
那时候的祁辛还没有工作 ,于是他当了自己的西装和手表,换回来了两千六百张面值一百的底克利币。
祁辛拟定了一份合同,在和香料店老板协商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卫浴。
祁辛不知道姜余那里的情况是不是这样的,他知道姜余也是一个 很爱干净的人,以前家里被他整理的干干净净,到最后已经成了一种极简风。
回到现在,正在用热水洗身体的祁辛忽然意识到,那时候的姜余之所以不去使用家政机器人,不是因为他不习惯使用,而是不想用。
祁辛又给自己倒了一桶热水,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下,忍不住眼前一花 。
在家里不去学习和打扫的话,姜余又能做什么呢?
等着自己回来,跟他说话么?
是啊。
祁辛的心里再次颤了颤,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姜余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因为他有同理心,能够共情,甚至可以在愤怒和伤心的时候试图冷静下来,并且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所以有时候,姜余是处于一种过分冷静的状态。祁辛明白,这是他在当初伤害了姜余后,他还能不声不响地和自己维持“恩爱”假象的最关键的原因。
可是现在想想,他只觉得心疼。
现在闭起眼睛,他就能想起之前姜余失去理智一拳一拳打在他脸上,身上的样子。
一转眼的功夫又到了冬至,这里的人并没有过这个节气 的习俗,所以对于底克利人民而言,这一天只是一个稍微有一些冷的平常日子罢了。
可是对于祁辛而言,这无异于是又在他的心上插了一刀。
以往,他回到家的时候,姜余就会给他端出好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来,可现在的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姜余转身进了小舅舅的家门。
他在外面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看着里面依稀晃动着的人影,夜色降临后,周围只有海风和海浪的声音,他听了只觉得浑身阵阵发冷。
时间久了,祁辛的双腿已经僵住了,他听着里面模糊不清的欢声笑语,右手渐渐地握起。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
可是转念一想到那些年的冷战,祁辛这颗刚刚活泛起来的心脏便又僵死了。
他日复一日地追逐着姜余的背影,时间过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上一秒祁辛还在因为冬至节而焦躁不安,下一秒,他又要因为新春佳节的到来而感到抑郁寡欢了。
今年的除夕,比去年的还要寒冷。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至少还有一份底气去给姜余打电话,让他下楼来和自己一起守岁,可今年,他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年三十过得很不是滋味。
祁辛站在外面凝视了许久,最后转过身回了自己家。
外面响起了烟花爆竹的声音,很远,很不真实。
他走到窗边,看着从海滩方向升起的绚烂烟花,知道现在已经是零点了。
祁辛露出了一抹苦笑,转念又想,至少姜余现在是开心的。
今晚上姜余会在小舅舅那里过夜,一直到初二才去上班。祁辛不算老板家的人,没有私情可循,所以还是得照常上班。
一月份的底克利已经在零上十五度徘徊了,到夜里风刮得很大。而每家洗衣服和打水的地方都是在后院的水井旁,所以现在才有空的祁辛,只能选择在这个点到楼下去清洗他今天换下来的衣服。
在这种文明体系下生存对于祁辛来说并不算辛苦 ,最让他觉得辛苦的是每天只能偷偷地在远处看着姜余。
他蹲在地上 ,然后轻车熟路地把自己的所有衣服分类放好。现在他已经做得很顺手了,不像是第一次,祁辛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才决定和那帮当地人一起到井边打水,蹲在地上用双手搓洗他的衣服。
虽然幼时都是在乡下过的,他也经常自己刷碗做饭,偶尔还会被保姆克扣伙食和衣服,但那已经是过去了。他一个人过得时候再怎么难过也无所谓,可是后来有了姜余,他就尝到了甜头,他知道了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什么样的滋味。
现在自己把姜余给弄丢了,再也没人给他做饭洗衣服了。
祁辛想着想着,鼻子一酸,正在洗内裤的双手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