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轻声细语,一席话说的郑伯伯展颜大悦。只是途中那浑浊的视线又似有似无的飘向沈娇身后。
沈娇顺着那视线回头,转过来后脸上更加笑意盎然,她状似无意道。
“不知道今天这次晚宴上的哪张画能有荣幸被郑伯伯看上?”
“画呢,目前是没有,不过倒是有其他有点意思的玩意。”
沈娇轻声一笑,随手拿过侍者端着的一杯酒递给谢九。
“给郑伯伯端过去。”
紧接着,沈娇又俯下身在谢九耳边一字一句道。
“不想被当场揭穿身份的话就给我赶紧过去。”
——总有人要去当戏里那个傻帽。
谢九这才明白执行小组对他意味着什么。有了执行小组的金字招牌,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特殊执行员,眼镜男和艾尔能为他拼上性命,联邦上级赶着抢他来给他开庆功宴。
而掩藏小组身份后,他立刻变得一文不值。在晚宴上只能顶着一个陌生女人的ID卡,别人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像街边一枚被丢弃在井盖上的游戏币,然后被人踩来踩去。
谢九接过玻璃杯,一步步走向老头。
几步的距离他却走的很慢,与此同时,他也在盛满酒液的玻璃杯表面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谢九拎着沉甸甸的水桶包,手中的酒液也跟着一晃一晃。
老头凑近他时,谢九甚至能隐约闻见那张嘴中的恶臭。就在这时,不知从哪来的女人从他身后风似得走过,有意无意往他的方向一撞。
这一撞倒好,谢九连人带包正好撞在老头身上,老头眼神一紧正好搂住了谢九的腰,可随之而来的却被玻璃杯中的酒液泼了满身。
全场哗然,老头熨烫平整的绸面瞬间被印染一片,脏的不成样子,甚是扎眼。晚宴是不能继续参加了。
谢九抬眼一看,刚才过去的背影赫然是梅姐。老头盯着谢九想发作,又看着他挺翘的臀部按捺住怒火。
而沈娇在旁边亭亭而立,云淡风轻的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毫无关系。
“我看哪,就是有那种心比天高的蠢东西在肖想些有的没的,这不,一个没注意就献媚献到您面前了。这要传出去还以为您对她有什么想法呢。”
沈娇摩挲着细嫩的手指,眯眼道:“都知道您吃素斋,心慈手软从不忍杀生。不过这种不懂规矩的玩意可不能惯着。就让小辈替您教训他。”
“他脏了您的衣服,我就毁了他的脸。”
谢九只感觉一股冷液从脖颈滑过,紧接着是一股微醺的味道,他有点睁不开眼睛,抬手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液体,然后舔了下舌头——是酒。
那里面还带着冰碴子,酒液更是冰凉刺骨。
谢九知道在场的全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所以现在要无比狗腿的给老头和沈娇赔不是,还是将功补过带着满脸色欲的老头上楼换衣,然后任由他上下其手。
或者干脆赶紧捂着脸,灰溜溜的从这个本来不属于他的地方赶紧逃走。
谢九从没想过自己会和现在的所有人扯上关系。
他曾经设想过以后的生活,反正他从脏街孑然一身的出来,关于未来的最好设想也就是白天在商场的体验店里蹭电动游戏玩,晚上去夜场给人当打手,实在不行就在街上摆个推车摊子烙大饼。
烙着大饼也能很快乐。
等夕阳西沉的时候,他就一边抽着烟,一边收拾摊子。然后看街对面的别墅里灯火通明,富家少爷和千金们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载歌载舞。
等那些人喝的烂醉如泥不成人形从别墅大门出来时,谢九就凑上去帮忙拎个包赚点小费……这是他当时唯一想到会和这些人产生联系的事情了。
谢九拿起摔在地摊上的玻璃杯,然后猛地砸在自己脑袋上。鲜血迅速流进了眼睛,他看着沈娇,笑了。
“满意了吗?”他轻声说。
“这里流着的是和你们一样红的血,看清楚了吗?”
谢九眼前也是一片血红,周围的人在他视野中仿佛全都沐浴在一片红色中。
谢九心里从未有过的冷静,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受够了任务的约束,一直有人对他强调要注意大局观,要忍辱负重。
他们总说:忍一时海阔天空。
所以他受了委屈装作总要装作若无其事,别人打向他左脸时,还要狗腿的把右脸转过去让别人再打一下。
那个女人受委屈以后会躲在杂物室偷偷哭泣,谢九倒是不哭。以前胖子在的时候他就和胖子缩在出租屋里打打电玩,胖子不在的时候他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一包接着一包抽烟,抽完了就拍拍屁股跳下来,继续该干嘛干嘛。
梅姐把他当成窝囊软弱的受气包,老头把他看作给钱就卖的应召女郎,周家三千金言语里都隐隐有鄙夷之意,沈娇以为抓住把柄后她就可以恣意妄为,生杀予夺全凭一念。
凭什么?
谢九仅剩的东西就只有这些,艾尔和周胖子可能为他丢了性命,江彦现在不知所踪。他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认识的那些人都因为他的原因而遭受危机,可有些人依然不肯放过他。
这些人拥有他曾经所奢望的一切,却还想抠走他指缝里的一枚仅剩的五分钱硬币。
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死死捍卫它……即使付出任何代价。
谢九突然想到,也许这次宴会过后,自己隐姓埋名去街边推个摊子卖大饼也挺好的。在场这帮人估计也没那闲心去犄角旮旯抓烙饼的,从此以后他唯一要担心的事就是遇到城管时得赶紧把轮蹬的快一点。
然后到晚上的时候就在屁股下面垫一张报纸,在公园边看老太太们跳广场舞一边抽烟,等她们跳完估计他也能抽完一包烟,掸掉身上的灰尘后再用零钱去小卖部买瓶汽水带回去喝。
这样的生活真好啊。
沈娇怔愣在那,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真正的害怕……她小腿痉挛,感觉再呆在这一秒,就会被面前的人毫不犹豫的杀掉。
谢九用指头沾着自己额头的血往她脸上抹去。
“还是热的,你感觉一下?”
沈小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臂撑在后方的桌面上,桌布连带着玻璃杯和镶银小碟摔落在地。
有的名媛捂住嘴巴,一时间竟没人敢靠近这边。谢九随后拽起那老头的衣襟。
“你也看见了?”
那老头脸色发白,几乎所有血液都聚集在被勒紧的衣领处。
任凭他权势极大,此时也感受到了本能恐惧。
“求……求你。”
谢九丢开老头,沿着他走的方向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们全部都向后退去。满脸的血震慑到了现场所有的人。
余光看见人群中几个保镖大步朝这边走来,谢九当机立断向后退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后退一步,两步……人潮也向后退去,反而阻挡了保镖们前进的步伐。
谢九一开始还有意保持平稳的速度,后来就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脱掉鞋直接光脚在地上跑起来。
“……快,快给我抓住他,一定给我抓住他,我准许你们使用武器!出什么事我担全责,绝对不能让他跑到休息室去!”
沈娇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手仍撑在桌子上,她尖利的叫嚷着,声音几乎快要把玻璃震碎。
谢九知道现在自己绝对不能死,艾尔和胖子还在等着他去救他们。小组现在还需要他!还依旧有人对他抱有期待!
刚才自己砸的那一下只是效果唬人,其实并没有真正伤的深层皮肤组织。现在血早就不流了,谢九匆忙用手抹过眉头和眼睛上的结起呈片状的血痂。
他知道如果想活着离开这里,现在就急需一个权势足够震慑住在场所有宾客的人物,然后通过那人再把自己带离这里。
谢九握着迷你折刀一路狂奔,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贵宾休息室……贵宾休息室。”
谢九猛地撞开门,眼前因为剧烈运动而止不住的发黑,他用刀直接抵在正坐着看书的人脖颈。那人不慌不忙的阖上书,温柔的瞧他。
谢九瞥了眼那书封皮印着的几个字:《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他摇摇头把一些荒谬的设想抛在脑后,低声道。
“你先站起来,然后跟我一起出去。”
“你需要包扎。”
谢九心想这人可真厉害,他现在拿刀抵着人家,怎么看都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而那人最先说的一句话而是让他包扎。
再向上一看……戚泽霖。
最后还是没拗过戚泽霖,谢九在出去的时候头上已经用布条简单包扎了一圈。他特意垂眸看了眼戚泽霖的双手。
那手指上光洁如初,没有任何伤痕。
走了几步,谢九突然开口道。
“喂,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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