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拉,不要再进去了,里面很危险!”王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母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可是我最爱的水晶鞋还在里面——我不允许明天恶龙杀掉他的时候把血溅到我的鞋子上面!”佩拉公主用甜美的声音说着可怕的话,她甚至俏皮地笑笑。
听着声音就在门外,女仆只得慌张地爬到床底下。
她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围裙边有没有被藏好,门就被打开了。
佩拉公主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她每一步走动的声音都那样刺耳。
女仆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截视线中的红色圆头小皮鞋在四处停留,最终脚尖冲着床的方向停住,站在了那里。
被发现了吗!女仆颤抖起来。
“睡在我的天鹅绒大床上,躺着我的兔毛枕头,舒服吗?哼,反正也是你死前最后一次享受了!”公主环抱着手臂趾高气昂地站在自己的床前,此时此刻床上正躺着她最讨厌的“哥哥”,她的父亲与前王后生下的可怜虫——王子阿诺。
他将被放弃。
将被伪装成“公主”,献给恶龙。
毕竟自己才是被宠爱的孩子。佩拉想到这里,扯出一个嚣张的笑容。
以后她不会再听到什么“公主不及她母亲好看,甚至还没有老王后生下的王子漂亮”之类的话了。
佩拉拿着心爱的水晶鞋和珠宝要转身离开,却看到床下——有一片白色的布料?
脚步停住,她咯咯地笑了两声,开口道:“瞧瞧,多么感人,有一只小老鼠来给我那被放弃的哥哥通风报信了!”
她蹲下身,把脑袋低到床下,对上一张惊慌失措、面色死白的脸。
“真让人感动,你说是不是?”佩拉笑着问。
第2章 王子
尤里卡对着镶满了钻石的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衣领,旁边的莱姆站在椅子上左右手各举着一套礼服,像一只小天秤似的高低比对着。
“这身黑色的好看。我保证,公主会喜欢的。”他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这样说道。
尤里卡把领结系好,骨节分明的手向空中随处一抓,下一秒掌心里就出现了一把手捧花。
手的苍白和花的鲜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种病态般奇异的美感。
那些花来自城堡下面的花田之中,一些金盏菊和郁金香中间簇拥着两朵蔷薇,是他昨天亲手摘的。
被他摘下的花,永葆青春,永不枯萎。现在还能看到那些娇艳欲滴的花瓣上面清透的露珠。
“太棒了!尤里卡,没有哪个女孩会拒绝一束这样美丽的手捧花。”莱姆激动地要从椅子上跳下来,感受到了高度后他的理智重回高地才将将停住,小心翼翼地伏低身子爬了下去。
两套礼服拖地,被他随手扔在铺着虎皮毛毯的地上。
可以看到,地上像这样的礼服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尤里卡是一只相当富有的恶龙,比莱姆那个作为恶龙协会会长的父亲查克还要富有。
“还有,我要补充,没有哪个女孩会拒绝一只这样俊美强大又富有的恶龙!”
尤里卡听到莱姆夸张的赞美没有表现过多的反应,只是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英俊的轮廓被勾勒在上面,映出来的那深邃的眼神像一碗浓稠的糖浆。
他很少这么早起床,也很少把慵懒这种气质从自己身上剥离开来。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接专属于他的公主的日子。
他要么不做,下定决心要做的话就要做到最好。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确认嘴角微微弯起一个礼貌又不显疏离的弧度,手中的捧花消失,然后他眺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转身走过去,向着大开的窗子投身而下。
一阵狂风大作,白色的纱质窗帘与他黑色礼服的衣摆一同飞扬起来,最后看见一对巨大的黑色骨翼遮天蔽日——尤里卡化龙了。
“祝你好运!”莱姆急匆匆跑到窗前,扒着窗户踮起脚尖探出了头大喊着。
他只看到一只几乎压盖了整片苍穹的巨龙向东方飞去,颇具气势,壮观又引人心生战栗。
竟然比父亲查克的体型还大,看起来还更酷!
当然,要忽视那些零零落落从空中掉下来的残破衣料,刚刚选好的礼服才出门就牺牲了,根本没机会让公主看到……
莱姆本来澎湃的心忽地停住,年幼的他已然有了无语这种情绪。
而空中那只高贵、强大、勇猛、无畏的恶龙,身形似乎也可疑地一顿,不过很快就自然地飞远了。
嗨呀,竟然都没有想到,要以恶龙形态去接公主,根本不必准备人类的礼服嘛。
莱姆收起复杂的心情,风风火火地跑到城堡的一层大门处,搬来一个天鹅绒的蒲团,背靠着镶嵌了密密麻麻的彩色宝石的门板坐下。
从这一刻起,他要等待的就只有——尤里卡带着他的公主回来,两个人挽着手走进城堡的样子了。
说不定公主还会夸他可爱。
莱姆撑着下巴眺望着远方,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
—
天亮了。
女仆坐在地下牢房里的稻草堆上,眼看着阳光从牢房顶部那一截为透气而开设的长方形铁栏窗户中一点点渗透进来。
她抬起因为一整夜没有睡而遍布红血丝的眼睛,心里明白,第二天还是来了。
恶龙扬言要现身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已经哭过太多回,她甚至失去了绝望的力气,只是两臂抱住膝盖,空洞地直视着那点阳光。
对不起死去的王后,也对不起小主人。
她没有叫醒王子,而是因为冒失被公主佩拉发现了,被关押到地牢里。
那对母女,连灵魂都腐朽了,而国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会答应安排这种滑稽事?
女仆抬起一双颤抖的手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脸。那一小节窗缝透出来的阳光越发刺眼了,越发让她难受。
在她终于要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悲鸣的时候,牢房突然骚动了起来,这个本来被压抑的沉寂笼罩的地方开始穿来一声声惊呼。
听着周围嘈杂的动静,女仆有几分惊慌地放下手,入目是一片漆黑。
她张皇地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怔怔地仰起头看着那一节窗隙——
黑压压的,铺天盖地,让人瞧着便心生怯意。
那是什么?
只那一眼,她的全身就都失去力气,保持着惊恐的神情,不由得倚着墙慢慢滑坐在地。
那是……
遮天蔽日的、恶龙的羽翼……
-
阿诺醒了。
他在心里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睁开眼的同时他默默把被子掀开,坐起身来。
他扯了扯自己脖子上被伪装成公主而系上的粉红缎带,泄愤一般地把一头怪异的假发也揪了下来狠狠扔到地上。
自从长大以来,他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很久没有这么气愤和无能为力过了。
阿诺深呼吸一口,从床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
太阳升起多时了。这是第二天的早上?
他在这里能看见王城外的广场,原本这个时候那里都会很热闹,可是今天那里一个人影都瞧不见,甚至连站岗的士兵都没有。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昨天中午王城里发生的事情已经插了翅膀飞遍了这片土地。
阿诺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沿,他其实昨天在喝下那杯牛奶的时候就有所防备,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端着牛奶的那个下人炽热到不怀好意的眼神呢?所以当然耍了花招默默吐掉。
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只长高不长脑子,和新皇后母女二人斗智斗勇的这些年已经让他变得足够敏感。
尽管王宫里的所有人都在瞒着他,在感觉到明显不对的那一刻他也有办法靠自己多年来经营的渠道得知——
恶龙明天要现身。
而他,将代替公主,成为被献祭的对象!
太搞笑了,太荒谬了!
可惜防不胜防,在老国王的有意默许下,一支淬了迷药的针直接被明目张胆地射入他的后颈。
阿诺神色晦暗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把目光放到了窗边被好好挽起的窗帘上。
在正式睁开眼的几秒前他的意识就已经醒了,不需要太多时间再去冷静观察思考,也能清楚地明白他现在在佩拉的房间,不用去试也知道房门必定打不开。
不能坐以待毙。
伸手摸着窗帘测试其韧性,一个危险的想法逐渐在阿诺心中滋生。
当然,当他十分钟后一手吃力地扣着墙沿一手紧紧攥着拉丝的帘子线穗,艰难地在四层楼高的窗外挣扎的时候,说不后悔这么做一定是假的。
阿诺喉咙里发出一声身体到达极限的喘息,他咬着牙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世界,泛白的指骨抠得更紧了些。
身后刮起一阵大风,云朵似乎把太阳也遮盖住了。阿诺的脚在墙上虚无地蹬了一下,终于抵不过重力的作用与体力的流失。
他闭上眼,感觉身体在坠落。
这个结局会比被恶龙撕碎更好些吗?
来不及思考出答案,阿诺的坠落路线比想象中短得多。甚至……所“着陆”的地面,也要更为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