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有些扫兴,十足不像白雪鹤的风格。
“我是有话要说……”傅季珏愣愣,儒雅温和的眸子中闪过犹豫神色,最终还是温吞道:“梅卿,你特意离开京城,是因为觉着是我激许宴造反,特意要掌兵权么?还是你要替皇上拿我,带我去大理寺。”
他说完这话,反而长出口气,气定神闲放下指尖棋子,看来这一盘让他挂心许久的残局,最终还是无法可解。
苍华一愣,白雪鹤并未回话,脸上仍带着笑意。
“许宴谋反,是因为我去查了柳府与矿难,让我查矿难的伊始便是那盆兰花,若说是阮先生临终吩咐我,我自然相信。”白雪鹤低眸,笑意满盈,“可我当时还奇怪着一点,皇上为何会想到去查矿难,是谁告诉了他?还有柳府后山莫名奇妙出现的尸体,还有阮金莫名死在大牢,我就像配合着剧本演戏一般,您说是不是。”
“我被软禁在京城,不可能踏出府门一步。”傅季珏深吸口气,手指颤巍巍拨开棋子,有些颤抖着问:“我怎么可能杀人?”
“王爷不能杀人,但是遇滟可以。”白雪鹤笑着挠挠头,神色间却有些黯然,“王爷只消告诉她,保证带她找到相公,刀山火海,她都可以去。”
这下,傅季珏彻底沉默,苍华有些惊异,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我承认。”不过片刻,傅季珏沉声回复,“是我带人救出了许高,让他去逼许宴谋反。可你也顺势而为,及时拦住荀落,让我有了这个机会。”
虽然知道他会承认,可白雪鹤仍旧顿了顿,才勉强继续维持笑意。
“因为当初在府里,是你让我重振精神。”傅季珏看着他眸子,“你可以为了让我自由费尽心机,忍着诋毁欺辱,为何我只做了最后一件事,就要被你怀疑。”
“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所以我愿意费尽心机,愿意被人打骂,我是小人,这都无所谓,所以我才会去找荀落。”白雪鹤笑笑,推开眼前一盘困局,眼底微微泛红,语气却仍旧平淡,“但我不愿意再被息痛膏困住,王爷得了兵权,就不能赐我条活路吗?”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有了些情绪,这不同以往的语气让傅季珏心底有些酸涩,他低头,试图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响。
“是我让你重新染上息痛膏?还有呢?”终究,傅季珏带着一身伤痕抬头,似乎被压抑着有些透不过气,“是不是还有兰梓清的死,还有矿难?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我导演废太子和皇上争斗,用这么些年来,导演这场好戏?”
“我不知道。”白雪鹤闭上嘴,忽然有些慌。
“也许让你相信,很难。”傅季珏摇摇头,自温泉水中起身,顺手披上外衣,有些失落的准备离开,“可是你要知道,许宴之所以会造反,是因为许高找到了他藏在京郊的兵器,若我还有后计,为何要将兵器都交出来。”
白雪鹤似乎没有想到这层,他没有回答,额角冒出些冷汗。
“若你想离开,我不会阻止,只是要告诉我音信。”
“就算你怀疑,这局棋,我也还是要下完,也一定能找到戒除息痛膏的法子。”临出门前,他有些不忍的回头,“天南海北,我会给你送去。”
第64章 元宵节 14
最后一句话说完,白雪鹤仍没有任何回复,依旧静静坐在池水边,温泉中白气蒸腾,将他笼罩在一片云雾中。
白雪鹤伸出只手,缓缓搭上苍华肩膀,两只脚在水中滑动,似乎想要起身。
“你要出去?”苍华扶着他手臂,却怎样也听不到回话,只感受到那白瓷般肌肤上透骨的寒冷,即使隔着衣料,他仍感觉那肌肤滑腻,似是出了不少汗。
“白雪鹤!”
苍华又叫了一声,似是将白雪鹤自沉溺的噩梦中唤醒,他猝然转头,露出张尖俏惨白的面孔。
那张脸居然没有微笑,他捂着嘴,一口心头血还是没能忍住,红色浓稠液体自指缝间流下,滴答滴答落在温泉水中,化成一汪嫣红色潋滟。
“你不能再忍了!”苍华猛然捏住他腰,轻易的将人抱在怀里起身,“不管了,我带你回去取息痛膏,总有天,咱们能慢慢戒的掉……”
“不要。”白雪鹤摇摇头,像孩子般咬着下唇,努力将指间血迹在衣服上擦干,接着用右手死死扣住苍华脖颈,另一只指指自己,倔强道:“我可以。”
“你听我的,你这样会……”
“不,你听我的。”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堪堪停在苍华胸口,将他衣领划至半开,话音不大,却绝对毋庸置疑。
接着,白雪鹤吐掉喉头鲜血,伸手用力吊着苍华的脖子,将自己的脸无限靠近,努力吻上他的嘴唇。
“来。”
轻飘脱力的一个字,拦住了苍华的所有动作。
最后,室内寂静无声。
傅季珏站在门外,仰脸望着山间雪色,紫眸中闪过几分阴鸷,那紫光转瞬即逝,不远处有红色人影闪过,如鬼魅般立于他身侧。
“王爷,你那初恋的小情人儿不肯听话。”狐妖黎夜靠近,接着如无骨般傍他身侧,离开京城,黎夜毫不低调的穿着一袭红衣,如同雪地里一株野火。
傅季珏没有回话,眸光冷冷,实在没有半分情愫,黎夜忽的生出些怯意,然后不情愿的站直身体,放平语气分析道:“白雪鹤,他没有相信你吧。”
“我了解他,即使怀疑我,他不会疑心很久。”傅季珏望着身后雪景,许久后适才笑笑回话,成竹在胸,“况且还有息痛膏,昔日他能因为息痛膏出卖我,今日就会因息痛膏重回京城,他,逃不出去。”
“可是……”
“更何况。”傅季珏温言莞尔,话音却无半点暖意,“他在天牢受刑,在皇上身边时任人欺凌,都不过是因为想要救我,才能勉强吊着一口气。”
“可他与往日不同,如今他有苍华,苍华虽然记不起往事,但毕竟是龙。”黎夜似乎很不服气,迎上话锋,“他不过是颗棋子,如今已无大用,身边又有麻烦的龙神,为何我们不能弃子。”
“因为我想要遗旨。”傅季珏眯了眯眼,活动了下手指关节,“许宴曾十分信任遇滟,而除我们以外,遇滟只认识他一个人,我猜,遗旨一定在他身上。”
黎夜立刻问:“如果遗旨是假的呢?”
“不会的。”傅季珏摇摇头,“你忘了?那道遗旨最先在我手中,是我为了挑拨,才故意让裕王发现,老皇帝留下这么件东西,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东西不在我手里,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即使真有什么太子的后人,他也早就死了罢。”黎夜哂笑,笑里带着些急促与讥诮,接着上前挽着傅季珏臂弯,似乎想催着他离开,“况且这人没有兵马,他凭什么与皇上为敌。”
“这我自然知道。”可傅季珏并未注意黎夜的神情,“只是有一事很奇怪,裕王为什么会发疯?”
“他自小锦衣玉食,此刻被关在天牢。”黎夜话音很快,“当然会被逼疯,这有什么奇怪。”
“若是他真的疯了,太后不会毫无动静。”傅季珏摇摇头补充,“太后虽软弱,可裕王是她亲子,她也不是能沉住气的人。”
“如果太后不知道呢?”
“不可能的。”傅季珏温和一笑,伸手向前唤来白马,“宫里耳目众多,你也太小看太后了,我突然有些好奇,白雪鹤那种人,到底待苍华有没有真心。”
“王爷,你是不是和皇上一样,也想要他。”
这句话紧跟傅季珏声音之后,话音很轻,却让傅季珏心头一颤。
黎夜立即收声,没有敢再追问,似乎怕听到什么答案。
“你太小看太后了。”傅季珏淡淡一笑后跟了一句,却是没有任何回复的意思,自然而然接着另一件事,“虽然,皇上登基有八分都靠自己,可至少也有两分靠她。”
此刻雪片纷飞,大雪簌簌落满二人肩头,傅季珏取下披风,缓缓搭在黎夜肩上。
“我们回去吧,皇上还在等我。”傅季珏拍拍他肩膀,抬手指着眼前白马,“阿黎,上马吧。”
黎夜眼神有些怔忪,犹豫许久后才走近,裹着灰色狐裘跨上马匹,将面孔埋在温和的灰白狐毛中,片刻后他低头,轻声道:“刚刚我说的话,你当没听到罢。”
“你也知道,我做这个侍妾所生的王爷,前后受到过多少欺凌。”傅季珏望着他,眼神儒雅温和,如同方才那一泓温泉水,“如今苍华将前事尽数忘记,我只是奋力一搏,想让咱们过得好些,咱们经历过什么,旁人都比不得。”
“恩。”
黎夜点点头,没有再发出声音。也不知该信或不信。
他们的确经历过许多,可他除了跟随,也再判断不出什么。
比如身上这袭狐裘,他不知这是在遮蔽寒冷,还是为挡住他身上高调的红衣。
……
温泉一角,白气蒸腾,气氛仍旧有些旖旎。
空气是暧昧的湿润,几乎能滴下水来。
苍华全身赤果,浸泡水中,脸颊红的发烫,身侧是已有些脱力的白雪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