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等我处理完。”许宴系好衣带,“就回来找你。”
“你没骗我?”遇滟仰脸问。
“绝对。”这一次,他回答的十分决绝。
遇滟还想再说什么,许宴已起身离去,他只顾着穿上刀枪不入的软甲,却没在意遇滟为他套的那件中衣。
那件中衣遇滟绣了很久,那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手艺,特意等来这一天送他,上面用明黄金线绣着龙纹,只有皇家才可以用的九爪龙纹。
京城外风声鹤唳,太后病重留在宫里,只有裕王准备了重礼,前去庆祝。
依照白雪鹤的计划,由卫岚带兵,做出要在宴会抓捕许宴的样子,许宴知道皇帝心中打算,又看不起卫岚,如果他不想死,就一定会用现有条件先下手。
卫岚一定不敌,再装出是许宴率先动手,届时,被临时安排去城外校场的荀落就会当他乱臣贼子,义愤填膺,去带兵拿人。
此时此刻,校场外一匹白马奔过,白雪鹤穿着厚棉衣,独自站在草场中央,片刻后他抬头望向黄昏天色,有些笨重的招手。
京城已不知落了场雪,草场变作一块彻底的荒地,白马与灰白天际遥遥相接,似乎是从天上奔来。
荀落勒住白马跃下,手扶剑,有些尴尬的望向白雪鹤。
他并不知道先前白雪鹤是在装醉,还在去白府时被苍华呛了一通,因此心里依然存着愧疚,所以既不知道白雪鹤为何而来,也不太好意思同白雪鹤讲话。
“京城天寒,我来给荀将军送些吃的。”白雪鹤笑着先开口,顺手摸摸白马鬃毛,随手找话题,“这真是一匹好马,是塞外来的?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胜雪。”荀落神色木讷,有些尴尬着回答,回答完毕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方不语,荀落抬头,小心翼翼看白雪鹤,却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忍不住又尴尬脸红。
“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那天我喝醉,其他事都忘了。”白雪鹤笑着为他开解,伸手拍拍食盒,又哆嗦着搓搓手道:“我不是无事献殷勤,只是从来没见过校场,好奇!这次来还带了酒和点心,如果将军不嫌弃,不如带我走走?”
“恩。”荀落哪会说嫌弃,点头牵着白马向前,白雪鹤便提着东西跟在身后,此刻突然漫天大雪,又走一阵后荀落回头,见白雪鹤手忙脚乱,不断拍着身上雪屑,看到自己目光后报以一笑,露出整齐白牙。
“你身子不好,受不了冷,不如别走了,回去。”荀落抬手将披风解下,塞进白雪鹤怀里,倒是坦然的开了口,“我爹说,人到了二十五岁后不锻炼,身体就会走下坡路,根本遭不住冻。”
“多谢。”白雪鹤接过,点头,仰脸一笑,“如果将军有空,倒可以给我讲讲你爹的事,我对洛苍霞洛大人,倒是有些好奇。”
荀落停下脚步,眼睛落在腰间佩剑,突然开始沉默。
“对不住。”白雪鹤满怀歉意笑笑,低头看脚尖,“我不该提这个……”
“没事。”沉默良久,荀落抬头,望向已然一片斑斓的天色,此刻黄昏落日,夕阳穿透层层云霞,于缝隙里透出隐隐金光。
很漂亮。
荀落不是第一次来校场,很小的时候,洛苍霞就带他来过这里,带他骑着令人害怕的高头大马穿过草场,迎着晚霞。
“他是个,很好的人……”
荀落温和一笑,开了腔。
此时此刻,梅苑中歌舞四起,许宴坐在厅堂正中凝神,等待着前来参加的百官祝贺。
今日来参加寿辰的官员不算太多,有人觉得许宴的地位已不及当年,觉得皇上如此赏赐是在捧杀而已,但许宴不以为然,他扬首举杯经过各个酒桌,与能来的官员痛饮。
来的都是客,更何况这里不多久后就是火海,大家是死是活还很难说清。
许宴举杯,望着奉承他的官员倒酒,心里极为同情。
此刻副将终于过来,神色紧张,看起来已是严阵以待,许宴抬手避酒,随他走至清净角落。
“禀将军,隋杰将军快马来报,已带人偷偷潜在京城附近,皆是精兵死士!”
“好。”许宴点头,掐算到联络好的京城十二卫应当已到约定地方,他大阔步走到厅堂中央大声拍拍手,四下寂静,都扬首望着他。
“拜谢各位大人参加老夫寿辰。”许宴抬手,四下侍卫涌现,将府苑大门四处把守,他停顿后痛心疾首道:“当今皇上受奸佞蛊惑,重用酷吏,残害忠良,先是废太子亲信、师友,后是燕王,无论才子圣贤,戍边猛将,都一一沦为阶下囚!”
大家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皆是一片噤声,假笑堆在脸上,刚刚拱手祝寿的手停在空中,气氛诡异而又尴尬。
“我许宴身为大将,戍守漠北多年,蛮夷突厥不敢踏进一步!却也要被小人诬陷,平白受屈,眼睁睁看着亲弟下狱!”许宴的声音几乎咆哮,他举起酒杯,狠狠扔在地上掷碎,“今日本将有遗旨在手,着意匡扶超纲,诸位若要跟随,本将喜不自禁,若有异议,那便是抗旨不尊的乱臣贼子!”
最后一字迸出,天空中一阵轰然巨响,金色烟花直直扎入夜空,刹那间化为无数流星。
“舅舅,你!”出乎许宴意料,百官皆寂静,却是裕王第一个挺身而出,他毫不畏惧,义正言辞站在许宴面前,“你这不是公然谋——”
许宴一记手刀,将裕王砍晕在地,顺手扔给副将。
“咋会这样?”副将额头涌出豆大汗珠,“明明是裕王将遗旨给咱们,难道……有诈?”
“怕什么?有诈也来不及了。”许宴桀骜一笑,举起佩剑划破空气,
“杀——”
很快,城外已是骚乱一片,虽然早已做好京城十二卫中有人叛变的准备,卫岚仍旧不敌许宴,他带着兵马节节败退,逐渐困守京城一隅,苦苦等待着援兵到来。
校场大帐,伴随着极为浓烈的烧刀子香气,荀落眼眸已带了五分醉意,白雪鹤既未劝酒也未阻拦,只静静坐在他对面微笑,听他回忆往事。
“……也是那次见到皇上,我才知道,他也同我的剑法一样。”荀落纯澈眼白中夹着血丝,有些嘲弄着举杯,“我知道皇上手段狠辣,排挤忠臣,可他是我爹恩人,我不能不报……”
“许将军造反了!”
荀落还未说完,门外士卒突然闯入跪下,声音抖着道:“将军,许宴谋反了!”
又是一人闯入,“许宴带了死士,策反京城十二卫,正准备进皇城!卫大人抵挡不住!”
“白大人就留在这里吧,反而安全。”荀落咬牙起身,极目剑随之出鞘,晃荡着几分醉意吩咐:“随本将点兵,不能让他进京城。”
“等等。”白雪鹤却跟着起身,脸上展出笑靥,“荀将军,洛大人的故事还有别的真相,你要不要听?”
荀落被父亲的名字吸引,回头,神情有些怔怔,显然不知他所云。
“皇上向洛苍霞学剑,的确不假。”酒气氤氲里,白雪鹤笑靥如花,“可真相是他用你们引以为傲的剑法,杀死了他的老师。”
“你所知道的什么‘真相’,不过是他为了让你死心塌地,所设的局。”那笑容逐渐逼近,由万分诚挚变成刻薄哂笑,“能被这种谎言欺骗的人,也就只有你,和洛苍霞而已。”
第60章 元宵节 10
此时此刻,许宴已经带兵围守京城,卫岚在东门不断送消息回去,却怎么也等不到意料之中的援军。
许宴带兵多年,手下都忠心耿耿,更不用说那些自小培养的死士,他们骁勇善战,又拼上全身力气,当然比养在京城中的护卫强上许多。
而皇城却一片寂静,傅季瑛站在慈宁宫内良久,片刻后像儿时一样席地而坐,他身后垂着厚重帷帐,帷帐静止不动,只听到其中隐隐传来的呼吸声。
许宴带着裕王叛变,如此大事,即使太后病重如斯,也不可能不知道。
同时,她还认定了别的事,她清楚自己的小儿子是个多单纯良善的孩子,绝不可能弑兄篡位。
傅季瑛靠着床坐下,耐心等着荀落除掉许宴与裕王,失去弟弟和儿子自然苦不堪言,所以善心大发,特意赶来陪着太后。
“求求你,瑛儿。”过了许久,太后缓缓开口,“为娘求求你……”
“娘?”傅季瑛很难得这样唤了一个称呼,抬手掀起帷帐,满意微笑,望着太后苍白无力的面孔。
“许宴。他不是你的亲舅舅。我也不是你的亲娘,所以这十几年养育扶持,都可以不做数,我认!”太后一字一顿,努力着拼尽所有心气恳求,“可珩儿他是你的弟弟啊!他从小到大,一向只听你的话……”
“娘。”傅季瑛打断了她的话,露出微笑,“你知道吗?朕常常想,为何明明天下太平,却仍然会有奸党叛乱。”
太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再说不出什么话,只剩眼泪顺着皱纹流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傅季瑛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选,他的心,就如同湖底坚冰一般寒冷坚硬,这些年许宴一向居功自傲,所以她一直隐忍,努力平衡着两人间的关系。